爷爷，今年清明我们开心“见”！ ●钟思婷

农历三月，青草茵茵，绵延至远方的青山，看着眼前这几只翩翩飞蝶，思绪就这样蔓延开去。

记得小时候，爷爷最爱给我们讲故事。桃园三结义、岳飞精忠报国、陈胜吴广揭竿起义……那些英雄豪杰、家国情仇的故事，经爷爷讲来，总是令人回味深长。爷爷是个老兵，小时候因为家里贫穷只上过几年私塾。到了部队，长官看他有点文字功底，升任他为文书，这让他倍加珍惜读书机会，在部队坚持学习，这也成为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在那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他节衣缩食买了《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红楼梦》等书，至今还保存在我的家中，成为最宝贵的财富。

我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陪伴我最多的是爷爷。那时候物质匮乏，零食十分稀罕。隔壁邻居是开饭店的，家里比较富裕，与我同龄的女孩美娜总会拿着一捧瓜子、几颗糖故意在我眼前晃悠，等我把手伸过去的时候，她又瞬间把零食收走，还叫嚷着：“馋死你，就不给你吃。”我气得去妈妈那里告状，撒娇要妈妈买，但妈妈节俭惯了不肯给我买。我委屈得号啕大哭，这一幕被爷爷看到了。爷爷就跟妈妈说今晚他带我睡。晚上，我们从家里回祖屋休息的路上，要经过村里唯一一家杂货店。从店门口经过的时候，我的小眼睛一直盯着店里那些零食看，差点脚下就绊了一跤，幸亏爷爷牵着我。爷爷蹲下来，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然后站起来牵起我的手，大步走进店里去。爷爷要了一条香蕉、一块花生酥、一瓶鱼肝油乳，总共八块五毛钱。我看到爷爷把钱从裤兜里拿出来，都是一毛、五毛的。爷爷没有工作，我知道这些都是他从爸爸给他买药的钱里面省下来的。爷爷把香蕉、花生酥都递给我，自己拎着鱼肝油乳。他还让我以后天天晚上与他一起睡，这样就可以给我吃点鱼肝油乳补充营养,还特意交代我不许告诉爸妈，我高兴得连连点头。那成了我们爷孙间的小秘密，给我童年贫苦生活带来了一些甜蜜。

小学一年级，家里买了电视机。夏日的晚上，水泥房热，爸爸把电视机搬到楼面户外去看。夜深了，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有个人抱着我下楼，又轻轻地把我放到床上。我闻着他身上的气息，知道一定是爷爷，开心极了，觉得爷爷抱着好舒服呀！我脑瓜子一转，有了个小主意。第二天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我假装睡着了，果然爷爷又抱我下楼了。在下楼的时候，我微微睁开眼想瞄一眼爷爷，没想到我这一小动作被爷爷发现了。“好啊，你这个小兔崽子早就醒了，还假装睡觉！”爷爷说着把我放下了。我悻悻地从爷爷身上下来，见爷爷扬起巴掌作势想打我，赶紧溜之大吉。爷爷“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也笑了。到了小学三年级，家里看上了彩色电视，浙江电视台经常播放越剧《女驸马》。越剧唱腔慢，小孩子性子急，哪有什么耐心听他们的咿咿呀呀。在我不耐烦的时候，爷爷就边给我讲解故事背景边给我讲人生道理，让我可以静下来欣赏越剧的美。爷爷说的“女孩子要懂得自强要有真本事”也成为以后我的人生准则。

爷爷非常爱干净。他最爱穿白衬衫黑裤子，衣服永远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褶皱。记得有一次，爷爷因为骨增生身体不舒服，堂哥和我就打算帮他洗衣服。爷爷担心我们马虎洗不干净，让我们给他搬张椅子在旁边看着。等到我们好不容易洗完准备拧干晾晒时，爷爷突然在一旁急得从凳子上起来了，直喊：“不要拧，会皱！”我们只得依从他，把衣服从水里捞出来直接晾在竹竿上。过了几天，爷爷身体好点了，就要求自己洗衣服。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和堂哥之前洗的衣服他全部都没有穿，他自己又把衣服重新洗了一遍。爷爷自己洗衣服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他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大学毕业后上班第一个月，我拿到工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些爷爷。爷爷高兴得逢人就夸我，我还因此受到了邻里的一致好评。随着嫁人生女，工作也越来越忙，我与爷爷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直到后来爷爷因为心脏病发送进了医院，我也只是去看了两次，以为老人家年事已高，不免小毛小病，这次也会像以前一样住院几天就会康复的，没想到这一次竟是永别。我懊悔不已，恨自己能力有限，恨自己碍于面子没有去求人，让他老人家在最后的日子里还一直躺在医院过道的病床上，直至最后被送进ICU抢救。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因为觉得愧对爷爷，在他老人家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不敢前去扫墓。那天晚上，在异乡的酒店我梦见了爷爷，那也是他去世后我们第一次“相见”。“傻孩子，爷爷从未怪过你，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开心呀！”梦醒后，我那压抑许久的悲痛终于爆发，我以为我的坚强可以掩饰内心的悲痛，但是爷爷的一句话就让我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防备。不管什么时候，爷爷都还是牵挂着我，疼爱着我的呀！他希望我能记住的是我和他的所有快乐时光，我的泪水终于决堤，同时也对爷爷的离去开始接受与释怀。

转眼又是一年清明到，后院的杨桃树又开始发出新绿，春风拂过，树叶哗啦啦地响，似乎是爷爷在对我说：“孩子，今年清明我们开心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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