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远方的世界

【法】西涅克《波特里悠：船桅》（1897年）

远人

西涅克（1863—1935）在年少时就很喜欢河流。因家境富裕，他十五岁便拥有一条个人赛艇。可以设想，西涅克对自由和远方有非常强烈的热爱。因此“读”他的画册时，我们都很自然地看到他画下的无数港湾与河流，海洋与远景。

当然不仅西涅克，面对远方，人总是充满向往，内心也总易充满澎湃。人在青春期的冲动也就是人对远方的冲动。当兰波写下“生活在别处”之时，就是在表明远方对他产生的吸引。至于远方有些什么，总被没去过远方的人想象成美好和梦想的实现之处。

西涅克的画“读”来愉悦，就因为他将每处远方画成了美好。很难说他的哪幅画对我有最强的吸引，因为他的绘画技巧差不多一致，表达的主题也差不多相同。随便哪幅画都令人产生愉悦的感受。譬如由七幅画组成的“波特里悠”系列，其中的《波特里悠：船桅》和《波特里悠：长浪》，就像一个散步的人从码头走向海滩。人的视角出现变化，场景便稍稍有些不同。但能体会，画画的人心情没变，看画的人也不会变换心情。

波特里悠是布列塔尼北岸的海港。前一幅画的主体是林立在港湾的无数船桅。船总是需要航行的，航行的地点只会是远方；后一幅画的主体是一层层海浪涌来，那些船桅已经到了画面深处——它们正在航向远方。

画面上没有人，也不需要有人。面对它，读者会不知不觉地进入画面，想象着自己正在某只船上，被远方吸引和激动。

人易被远方吸引和激动，是因为远方给人提供了一种此处不再拥有的可能。当我们熟悉身边的一切之后，就会对陌生产生渴望——有什么是比远方更令人觉得陌生的？对人来说，远方的陌生是能够进入的陌生，远方的未知也是可以解答的未知。这个远方不是文学中虚构的神话领域，也不是想入非非的白日做梦。远方就在人的视线当中，尽管它就像西涅克画下的那样，只不过是笔直的海平线和隐约的远岸群山。人同样也知道，生活的本质在哪里都一样，但没经历的终究是陌生的。

在远方，我们或许将得到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和生活。

更何况，西涅克画下的远方和此处相隔一片大海。

这是最关键的，海洋的存在，才能唤起人类对远方的渴望。人类征服世界的历史，首先就是征服海洋的历史——哥伦布征服海洋，才发现崭新的大陆；麦哲伦征服海洋，才描绘出世界的形状。如果没有对远方的向往，人类几乎找不到征服欲望的生发源头。

西涅克的画面安静，其中却潜伏巨大的欲望。欲望的感染性和驱使性几乎无人不曾体会。在很多时候，欲望的表现方式也不一定就是语言的张扬和肢体的激烈，它也可以是表面的祥和。西涅克熟谙这一表现，因此他表现远方的画无不风和日丽，也无不悄寂无声。但此时无声胜有声，它反而让我们体会，那个远在远方的世界正发出它的召唤。

人凝望远方，也就是倾听召唤。

倾听召唤的我们，必须长久地屏息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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