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叔叔不长

七里老塞

长叔叔不长，倒在地上不过一米六。

大队书记老康赶到现场哭丧着脸喊，老长啊，你不是说比我命长吗？你怎么就走了啊！

村里正准备架线发电，长叔叔看到一根电线杆松了，报告大队书记老康，老康说，没得事，不会倒。长叔叔不放心，就扛了锄头回到电线杆那里，打算把电线杆再埋实一点。老康的儿子正好赶着牛朝这边过来。经过电线杆时，电线杆真倒了。他怕压着孩子，冲上去扶。孩子没事，他却倒下了。

这不傻吗？对，是有点儿。村里人骂孩子傻不骂傻，都骂：你就是二老长！

要是这骂语被他听见了，他会高兴得嘿嘿直笑，还会说，我又多了一个崽。

长叔叔本名叫陈常青，名字里面的常是正常的常，不是长短的长。其实他从小就不正常。举例：他爹叫他去借煤油，借给他的人故意说，你莫偷喝哦。结果他真的偷喝了。回到家里，他把剩余的煤油往桌上一放，冲他爹吼道，这有什么好喝的！

傻子的故事大同小异，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有一点似乎与众不同，就是他的故事里有很多是连正常人都不会做但又充满正能量的。比如，冬天有孩子掉进水库里，孩子爹不会游泳不敢下去救，会游泳的怕水太冰，他下去救了；有孩子被毒蛇咬过，连孩子家人都不敢吸孩子伤口里的蛇毒，他二话没说就吸了；五保户得了“瘟疫”，没人敢接近，他去伺候，直到康复等等。这些事在大家眼里都叫“傻事”。所以村里一有这种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长叔叔虽傻，却有过人之处。他力大无穷。在生产队的时候，他是一等劳动力，还凭那一身蛮力为队上立过一些功。对了，修水库的时候，他一人顶住了一块大石头，救下好几条人命。不过这些事早就没人记得了。

他还有一个过人之处，就是记性好。别人向他家借了一升米，他爹都不记得了，他记得。——这不算什么稀奇事。但……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米也没要回去，他还被人打了一顿。

记性好成就了他另一项本领：他不识字，但能把在书上见过的图原原本本地画在纸上。这是没有人能比的。不过在农村，这叫“鬼画符”，不叫本事，会犁田种地挣粮食才叫本事。这些长叔叔也会。

所以在所有人眼里，他始终是个傻子，随叫随到的傻子，可以任意玩弄逗趣的傻子。

最著名的一个故事：搞单干那年，他爹托人给他保了个媒，费了好大劲才给他讨了个能吃能干的婆娘。到了晚上，婆娘要跟他洞房，结果被他一脚踹到床底下。他还愤怒地冲他爹喊，这个女人不要脸，她摸我……鸡鸡！叫她滚！结果他爹被他气没了。

长叔叔他爹是个老兵，打过鬼子，上过朝鲜战场，回到村里已经40岁了。他爹走了以后，他就跟娘一起过日子。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村兴起外出打工。他娘突然病了，得要钱治病。他也想去打工。大家都笑他，他脑壳一偏，说，打工，不就跟打铁一样吗，有什么难的，我就去打个工给你们看看！他娘病着呢，拦不住他。还没走出村，他娘就没了。自此，他便成了孤家寡人，也没再提外出打工的事。

发电的事，长叔叔出力最多，帮了大队书记老康不少忙。老康整天看着他跑东跑西的，觉着可怜，发了善心，亲自给他传授了一些男女之事的知识，说，老长，我这回给你讨婆娘，你千万莫打跑了啊！长叔叔听了就嘿嘿地笑。老康把对象张罗好了，结果长叔叔突然没了，还成了老康儿子的救命恩人。那年，他四十岁。

大队书记老康哭丧着脸喊，老长啊，你不是说比我命长吗？怎么就走了呢？

我就是掉水库里的那个孩子。这个清明节，我突然很怀念长叔叔。我想，这个倒在地上个子不长命也不长的傻子，应该活得长久一点。于是，他活了，活在我的文字世界里，或者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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