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海上救援 比电影更惊心动魄救援队员讲述：潜水到沉船里也曾恐惧，救人需要运气和冒险精神

东海救助局上海救助基地特勤救助队队长唐顺杰入行已有10多年。 受访者供图

讲述人

唐顺杰 东海救助局上海救助基地特勤救助队队长

这是一个光听名字就感到危险的职业：海上救助。

某种程度上，海洋满足了人类一切浪漫的想象，但靠海吃饭的人稍有不慎就可能船毁人亡。过去一年，交通运输部救助打捞局的海上救捞人员，在“隆庆1”轮、“宏翔819”轮、“鲁蓬渔养60515”等事故中，累计救起了1376名遇险人员，若从2015年算起，这个数字过万。

这其中，离不开专攻急难险重事故的特勤救助队，他们也因此被称为中国海上救援的最后一道防线。东海救助局上海救助基地特勤救助队队长唐顺杰入行已有10多年，有着讲不完的救援故事和危险瞬间。在这背后，有着他和队友看不见的努力、恐惧、运气和冒险精神。工作之外，这些无畏的救援者也要面对人到中年的压力和无奈。

这次，他向我们分享了自己最危险和最遗憾的两次任务，以及他积攒下来的人生经验。

我工作的部门是交通运输部东海救助局上海救助基地特勤救助队。我们主要承担急难险重的任务，可以说是中国海上救援的最后一道防线，只有救援船舶和飞行队搞不定的时候才会找我们。

我们基地有7名队员轮班，24小时陆上待命，一年有30多次救援任务，大多数时候都在训练。从各个基地的潜水救助队成立至今的18年间，我们已从难船上救出了100多人，搜寻遇难人员600多起。水下救援最难的是找人，找到后帮他戴面具、引导出舱相对容易，我们已经练过成百上千遍，很熟练。

恐惧的和遗憾的

跳下水的时候，只能尽量不去想恐怖的事。

有一次晚上7时，我们飞到事故地点，当时已经救出了3个人，还有一人失踪。那是一艘倒扣的运沙船，我们兜了一圈，没有听到声音。如果有人，一定会敲船舱。

我们原本不抱希望了，可一游进船舱，我就看到了那件救生衣。手电打过去，隐隐约约有到件白色睡衣，二三十米远，边上漂着白色的垃圾。船舱里很黑，不确定有人。

我没敢把水电打向脸的部位，有忌讳。你只能努力让自己不被恐惧控制，潜水员下去后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水面的通讯，一个人压力很大。

我看不清也听不到救生衣那有什么，冬天水里很冷，密封的潜水服更厚重，挂上配重后，很难穿过充满杂物的船舱。没办法，只能回去换装，耗费不少时间。这次我游到了白色睡衣附近，隔着面罩隐约能听见哭声，是个女的，她还活着！我赶紧联系水面，同事送进来一套备用潜水装具。

我刚要帮她戴上面罩，外面突然通知赶快出来，不能救了赶快出来。当时特别紧急，我们就终止了任务，暂时把她放在船舱最靠边的位置。

游出来后才知道，这条烂船转流了，原本往西漂，因为潮汐转成往东漂。水面指挥员担心连着浮吊船的钢丝和潜水脐带绷断，潜水没有空气那就完蛋了。

再次回到水里，流速突然变快了，我们怎么都游不到进舱的位置。再进去的时候，她头已经扎进了水里。当时我差点哭出来，完了完了，这个人不行了。我拍她头问，怎么样啊？醒一醒！

后来得知，人没有救活。我后悔死了，拳头把船底板砸得梆梆响，手打破了都不觉得疼。如果当时不换衣服拼了命冲过去试试就好了。

这是我最遗憾的一次任务。

不想冒险又想救人，不可能

还有一次，我差点出不来。

那次也是翻扣船救援，是一条运渔货的船，渔网、线缆非常多，不好救。难度太大了，就让大家在甲板上协助，我自己进去。

没想到一切都挺顺利，顺着船舱的敲击声，很快找到了被困人员，帮他戴好装具。可我们出去的一刹那出事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船动了一下，把我们卡住了。这种小渔船结构狭窄，涌浪大了以后晃动剧烈，这一晃几根钢管把出去的位置又给盖上了。那是一个60×60的方孔，我一摸，堵住了，当时就头皮发麻。

外面让我想想办法，要是动不了我死，他也得死。潜水脐带也被压住了，只剩下一个7升的气瓶，能支撑15分钟。冷静，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把呼吸压下去，喘得太猛气用完就死掉了。

这人运气好的时候是真的好，出口虽然盖住，但几根钢管结构松散没有堵死。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拉着信号绳头顶脚踢，硬生生给搬开了。把被困人员救上来后才知道，气瓶已经是0了。

如果有得选，像翻扣船这种任务，最好不要发生。还有化学品火灾事故，也是命悬一线的救援任务。

所以，水下救援还是需要点冒险精神，不想冒险又想把人救上，不可能的。

梦想成为最优秀的战斗员

小时候我可没有什么冒险精神，就是个懵懂的二愣子，都是当兵锻炼出来的。

职高毕业后我看了部介绍海军陆战队的电影，哇，我觉得太牛了，我想去当这种兵。我是一级潜水员的身体，最好最棒，结果最后一轮体检赶上鼻窦炎被刷了下来。后来进了海军，却只让我当炊事员。

周围人都劝我放弃，但我就这么熬了一年，是新兵连表现最好的几个人之一，后来就去了海军陆战队。

我总算开心了，当时我还穿着后勤的蓝色作训服，报到第二天就从垃圾堆里翻了一件破衣服，补了一件海洋迷彩。

我当时的梦想是成为最优秀的战斗员，可新兵学了一年的技战术，我还没有学呢。我刚开始游泳都不会，不知道喝了多少海水。到最后一年，我才成为综合能力比较强的战斗员。当兵这段经历特别有机缘，我相信机遇，尤其是我们搞救援的，时机把控非常关键。

做应急救援像侦察兵还不够，我一直跟队员说要特别敏锐，一定要特别谨慎仔细。对于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一定要考虑得细致。可能很小的细节，单独看没有危险，连锁反应就会威胁到正常救援。

我以前在单位里被称作先锋，环境最恶劣、难度最高的任务都让我来，一次次练出来的。搞救援什么最重要？不是器材，不是设备，是人。

我现在也希望成为这样的人，就像电影里那样，你就是一个战神，逢凶化吉什么意外和危险都能搞定。30岁的时候我没有达到这个高度，现在已经40岁了，我希望有年轻的队员能成为这样的人。

救援就是这样，你感觉自己很尽力，你再努把力可能人就救出来了，不到最后一刻是不能放弃的。

希望有专业背景的人加入

我觉得最重要的品格是真诚，坚韧不拔、有信念，打不倒的小强。我看到很多社会救援队的志愿者，他们扮演了超级英雄的角色，我被他们的行为感动。

我们队员大多数是潜校毕业的潜水员和退役军人，但现在任务越来越复杂，训练和学习的压力很大，也希望有专业背景的人加入。

我是2006年进的上海基地。十几年过去，年轻队员人到中年，陆续结婚成家。我告诉大家，作为国家的海上救援人员，救人于水火，是为自己和家人积一份德。

我们队员比较可爱，知道自己在家呆得少，回去一次又是做家务又是买菜烧饭，很少跟爱人吵架，既然难得回去就为家里多承担一些。

我希望社会能知道有我们这么一支队伍，有这么些人做了一些工作，冒着风险在海上坚守最后一道防线。

数据

2020年以来，交通运输部救捞系统共执行应急救助抢险打捞任务1126起，出动专业救捞力量1675次，救助遇险人员1376名，救助遇险船舶63艘，直接获救财产总价值约48.60亿元。

“十三五”期间，交通运输部救捞系统共执行应急救助和抢险打捞任务6585起，出动专业救捞力量9896次，成功救助遇险人员10618名，成功救助遇险船舶616艘，直接获救财产总价值约291.6亿元。

采写：南都记者 宋承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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