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京都，此时，此刻

胡卫娣

很多人喜欢京都，我也是其中一个。

走过的街道、品尝过的食物、山峦上的日落、匠人的脸庞、与俗世为邻的寺庙、转角遇见的文化遗产、现代都市日常在千年古都里的安适，都在那里。

我和旅伴选择在鸭川边住下。民宿老板是个美国青年，善于和人热情地聊上几句，他这些年一直在世界各地转，也到过上海生活，最后，他选择了在京都开民宿，在鸭川边安定下来。

翌日清晨，我们换上了跑步鞋，想以自己喜欢的路跑方式和第一次谋面的京都打个招呼。一座座历史久远的寺院就在身边的这些巷子里，它们跟民居、小商铺连接在一起，门大多是敞开的，庭园里，花草、苔藓、树木、水池、佛塔，各自安然，没有人。我们跑出了巷子，鸭川——京都的母亲河就在大路那边。我们跑过了三条桥，兀自沉醉于这一份人少空气好，并没有对这浅浅清澈河流赞叹上一句半句。

之后，鸭川的景致渐渐变得清晰。鸭川的亲水设计提供了现代城市人自在的生活样态，人们在河边散步、跑步、骑单车、遛爱犬。浅滩上那些错落有致的石块，就是会使人想去跨跳嬉戏，某一处动线的设计还能让人渡到对岸去，旁观到有人从两岸招手踏石渡河相会的一幕，感到了多巴胺神经元通路被触碰。

我们跑上了一条有100多年历史的小道。因为一条引水渠的诞生，小路就被维护水渠的人踩出来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现在的我们踩着的已不是泥泞的路，上世纪八十年代城市旧电车轨道拆除后，那里的石块被搬迁至此铺就了这里的路，加上数百棵樱花树在此安家，疏水小径因为一代代人的呵护，如今已成了声名远扬的漫步路线。扬名为“哲学小道”，是因为历史上它获得了不少哲学家和文学家的垂青。小道的中段是法然院，院外的一块石碑上，刻着哲学家西田几多郎的俳句“人为人，吾为吾，吾之小道吾行走”。

小道因为人少，我们就还能撒开脚丫子自在跑。跑至半程，一阵大雨把我们留在了一段缓坡上的一处屋檐下。前后无人，雨声刷刷，世界却如此安静，眼前的这个世界有一种沉默如迷的吸引力。在细雨落在各处的各种声音里，我想起了《十三邀》记录到的坂本龙一，他拿着小铁棒去敲打一路上可见的铁质物件，寻找声音，听到令其动心的声音时，音乐家脸上流露出天真的悦色。在哲学小道上的躲雨时分，我似乎触摸到了万物皆是音乐的感觉。见雨势渐弱，我们一路小跑带着雨滴，推开了缓坡下街角的西式早餐店。经营者是一对精神矍铄、笑容温润的老年夫妇，小小的店堂雅致怡人，唱机里播放着钢琴曲。

晚间的鸭川景致，是另一番风味。我们走在四条河原町热闹的巷道里，随着人流左右顾盼，在河道边择一处椅子歇脚，清风吹过，柳梢拂面，河水的倒影里有一丝轻快的甜意，只想这么坐下去。

——两年前的5月，这些都是美好记忆。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2021年1月，音乐家坂本龙一再度罹患癌症。别人问他：“人生的目的是什么？”音乐家答：“没有。只是完成人生而已。”问：“所谓战场是什么？”音乐家答：“是活着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我们，向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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