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母亲

杨振昌

母亲何秀英仙逝将近三年了，我对她的怀念之情与日俱增。她生前经历的一些往事，依然令我兴致盎然，如同饮茶一样，越品越醇，嘴角留香。无奈阴阳阻隔，肝肠寸断。

母亲的童年是凄苦的。在我小时候，她经常提起孩童的趣事，我听得津津有味，却不明她深意。稍大以后，才悟到她的用意。

她每次提到外公都很自豪的。因为我外公是清未秀才，是私塾老师。在封建社会，秀才可称为文人学士了！也许我遗传外公的基因吧。在一九八二年中考，我在袂花镇独占鳌头，有幸被茂名市第一中学录取，以致于现在喜欢舞文弄墨，都是遗传基因所赐吧。

母亲出身于书香之家。她是幸运的！然而，她的命运却是坎坷曲折的。她在家中排行老七，是四朵金花中最小的。是掌上明珠啊！虽然，家中并不富裕，但外公教书的收入可维持生计，生活充满温馨和谐。可是，在她三岁时，她父亲因染上流行病，不治而终。顶樑柱轰然崩塌，外婆独力难支！于是，含泪将母亲送给她妹妹收养，母亲管她叫七姨。

七姨命真好！因为她嫁入富农家庭，家中有几十亩良田，批给佃农耕种，靠收租就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可是，七姨婚后六年无生育。她当然乐意收养母亲了！旧社会民间盛行夫妻若结婚多年无生育，就领养小孩压手头！听说很灵验，但无从考究。不过在七姨身上，却是灵验非常，第二年即怀孕生子，而且连续生了四胎，两男两女。这时，母亲被冷落了。究竞受到多大伤害，她不肯说。七岁了，七姨不但不送她去上学，还迫她上山放牛！她的童年没有得到母爱的关怀，还要放牛割草。幼小的心灵承受非人的折磨和忍受难言的创痛。以致她婚后，不再踏入七姨家门一步，更不愿说起与七姨有关的往事，那怕只是一点一滴！我对她童年的遭遇，时至今日，还不能释怀。

母亲童年快乐时光，记忆犹深，而且终身难忘的，就是到村边岭上放牛了。她说经常跟伙伴捉迷藏、分石窝、打草仗……但，最令她津津乐道的，却是掏鸟窝了。她说有一种鸟叫鹊鸪鸟，在这个岭下完蛋，就跑到对面岭啼叫：执鹊鸪蛋。所以，她凭经验总能找着鸟窝，运气好会有一窝蛋，于是，她找来盘子，盛来山坑水，用石头垒灶，将蛋煮熟，真是一顿美味野餐。七姨的家是在茂南区公馆镇周坑村委会山车塘村，十几年前，我怀着好奇心，专程前往探寻究竟，爬上村前村后的山岭，物是人非，无论我怎么折腾，却无法感受到母亲儿童时的乐趣。

母亲对七姨是怀恨的。最令她耿耿于怀的，就是七姨没有送她上学，秀才之女，竟然文盲。这是母亲童年所遭遇的不可承载的痛楚。也许她会觉得有辱家门，愧对秀才父亲吧！即使遭受悲惨的待遇，但她后来悄悄地打听七姨儿子的生活状况，有一次，她走路到公馆墟，到七姨儿子药店里暗访，悄悄地待上一个小时，才不舍地离开！

正因为母亲童年的不幸遭遇，成就了她未来的人生座标。她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秀慧而善良，扶危济困，助人为乐。

七十年代初，我村四哥因为忍受不了生活的困苦，铤而走险，盗窃高压电线，给国家造成极大损失，被判坐牢十三年，发配英德劳改场。他妻子带着2个女孩去改嫁，最大女才3岁。母亲抢大女回来抚养，她经常说：四哥名声不好，又过中年，养大此女能够服侍他的晚年。这是多么博大的胸怀啊！我们兄弟姊妹七人，温饱都未解决，却义不容辞地将他人之女抚养成材，真难得。跟四哥最亲的还有三叔和七叔两家人呢。而且七叔是国营单位工，生活条件比我们优越。有时我埋怨她两句，她总是乐呵呵地说：儿子你还小，你不懂啊！

母亲还经常叫人写信鼓励四哥好好改造，重新做人，还经常寄烟丝及粮票、布票给他，有一次，四哥在劳动中，不幸跌裂脚骨，母亲同姐姐一起前往劳改场看望他。在母亲无微不致的关怀下，四哥终于结束改造，刑满释放。三岁女孩，养到十六岁，父女终于团聚。母亲提前到石浪墟买了两担新谷箩，盛满稻谷连同他女孩送到他家，后来，还将一块新的五间过屋地送给他建房。

母亲的爱心是一视同仁的，记得小时候，常有一位补缸瓦的师付，走村串巷，这位师傅，他每逢到我村，是直接往我家赶的，也许是村过村，又渴又饿了。他知道我母亲的为人最舍得，所以，他每次到来，母亲都会用大碗头盛满饭菜端给他，有时，家中缸有裂痕，师傅也乐意修复，并且是免费的。

然而，最令我深刻体会到母爱伟大的，却是我五岁那年。那年，我大臀与骨盘连接之窝穴，生了两鸡蛋大的核，据说是淋巴核。那时缺医少药，家贫如洗，那没有余钱到医院治疗呢！邻村杨锦辉老师，有一民间偏方，是用他采来的两种草药，配合川贝加青皮鸭蛋一起煲食。他说一直吃到两核消失为止，为医这病吃了将近一年的药。一个月后，每当闻到川贝味，见到鸭蛋，都反胃，有时还会作呕。于是，我赖在门口长长板凳上睡着，母亲苦口婆心地劝说，我就不起来，她变戏法地哄我吃药，并且总会兑现诺言。于是，她就带我到山坡上用发丝吊土狗；到竹园里捡竹壳结鞋子；去河沟摸田螺捉鱼虾；或者折纸船去大河漂流；最有趣的是，如果捉到蟋蟀，她就找来木莳叶茎，那茎骨是细幼而鲜红的，结成的轿子叫红顶轿子，然后，将蟋蟀用线扎好固定在轿座上，这时，我会拿着轿子到伙伴中炫耀，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

邻居有一孕妇，到厕所方便，却将小孩产下屎坑，产妇在喊救命。我家离产妇家隔了两座屋，母亲正在烧火煮饭，隐约听到呼救声，立刻丢下火棍，顾不上关门，遁声直奔产妇厕所里，抱起婴儿，并剪掉脐带，将产妇扶回床上，烧热一盘水，帮婴儿洗净屎水，用布包好才离去。

母亲的性格是倔强的，性情是刚烈的。我目睹了他三次因伤心过度而昏厥，吓得一家人手足无措，捏人中，灌参汤，才慢慢苏醒！有一次，杨雪莲老师介绍表妹林李蓉给我认识，林李蓉姐姐是某地级市市长，相识一段时间后，我拿女友的相片给母亲看，她立刻反对，说瘦得像猴子。女友曾数次追问我母亲看相片的态度，我只好支唔搪塞，怕伤女友自尊心。但聪明的女友，在一个周未，查路找到我家，母亲正在打扫院子，女友开口问："亚姨你好！请问这是杨振昌家吗"？母亲一眼认出来者，阴沉着脸说："不知道"！我父亲心脏不好，正坐在门楼休养，听声立刻站起，将女友迎进屋坐下，并递上茶水，热情招呼。第二晚，女友约我见面，说明原委，悻悻地分手了。妈妈并没有错的，她只是想儿子找个称心如意的媳妇，那管其出身的贵贱呢？母亲看重的是外表及人品，她的良苦用心，我理解！

母亲的刚烈，正是她生命的致命弱点。八十岁那年不幸患上老人痴呆症，起初，她还记得我们的名字，我们也千方百计地打扩张血管的针水，帮助恢复记忆，可是，随着年龄增长，记忆逐渐衰退，记忆时好时差！每当她答对而开心微笑时，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如果听到她语无伦次，答非所问时，我的心情很沉重，好像有千斤铅坠一样，心底无限悲哀！她记忆虽然混乱，但每当我带着孩子去看望她时，平时呆滞的眼神，突然活跃起来，和蔼地牵着孩子的手，笑声爽朗。

二月初一，春光明媚，万物欣荣！路上，车水马龙，彩旗招展，正是年例相聚佳期。然而我却心情沉重，神情痛苦，正心急如焚地驱车前往祭祀母亲，经过二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坟地，但见新茔稀疏地长着杂草，几朵小花孤零零地点缀其间，林森谷幽，显得既悲凉，又凄怆。慈母长眠于此，我的心揪着阵阵地痛！母亲虽然已香销玉殒，但她博爱情怀和无私奉献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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