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笑兰
童年的愿望有时在一件事上高度统一,那便是新米上场,因为紧接着就有新米粑尝鲜。好怀念母亲做的艾粑与青团。在江南的乡间,艾的嫩叶也可以制成诸多美食,比如艾糕、艾酒、艾粥、艾果。父母在时,很看重这些传统。年复一年,母亲总在清明之前嘱咐我和妹妹采艾,做几块或甜或咸的艾粑。
“嘎吱——”村头传来舂臼的响声,风带着米粉的香气一窜一窜的,让人兴奋。也加快了少女去野地里采艾的脚步。
清明时节,地气上升,阳光也刚刚好,雨水也渐次密集。所谓阳光雨露,大地上的植物无不仰仗着太阳的热量与雨水的滋润。经历过茧伏、拔节、生长的事物自然会成熟起来。艾草就在这样的时候来了,在那山坡上,沟渠边,一片欣荣。
一对小人儿提着对竹篮子从村口走来,连同她们绵密的脚步,那竹篮子在胳膊上欢快地晃悠。不同地块出的艾草是长是短,是粗是壮,是鲜是嫩她们门儿清。荒坡上长有一片片天然的艾草,散发着阵阵幽香。钻出了几枝艾草的嫩芽,尖尖的,嫩绿的,毛绒绒的,笋尖儿模样,稀稀拉拉,很不打眼,却很惹人喜欢。
我们专门挑带红茎的嫩叶挖。殷红的茎在艾草上游走,有如人的脉络分明,那是太阳的颜色。这时候的艾草既鲜嫩又壮实多汁,正是食艾的最佳时节。
母亲的艾粑吃起来口感极佳。味道柔软且带甜味,糯香味浓郁,黏而不腻。咬到红豆沙,面面的。咬到花生和芝麻馅,越嚼越香。在自然环境里,吃本身就是最为直接的博物探索方式,只有去品尝了,你才会对自然草木有着更为切身的体验与感知。
端午节如约而至。艾草们一天一个样儿,使劲地往上拔高。艾草长得灵秀了,它的根系不深,却在一年的孕育过程中横向发展,节节生根。终于一丛丛,在大地之上,在心里葳蕤成海。
大清早,太阳还没升起来,母亲就轻手轻脚拉开门。等孩子们起床的时候,她已经回来了,肩上多了一捆艾草和菖蒲,挂着露珠散发着清香的艾草丛里,有母亲姣好的脸,如水的眸。
家家户户不约而同插一把艾枝和菖蒲在窗口,在门楣,直到干枯,迎接另一个端午节的如约而至。艾草以一种低伏、纤弱,坚韧、顽强的力量,将五月的香气酝酿成一种习俗,一直延续至今。
大雪的节气一到,雪,纷纷扬扬地落着,麻雀开始在柏树、屋檐或是草堆中寻找晚息的处所。沿河两岸连山连庄皆一片白色,山上的树也压满了白雪做的冠子。真静,一切声音仿佛被大雪的寒气凝结了。各家素朴的土房中,油灯的晕光开始洇出一小片豆黄,从窗棂罅缝中漏出,也漏出我的一两声咳嗽,那咳嗽楸着母亲的心。母亲烧了一铁锅开水,灌在木桶里,从瓦罐里取出陈年的艾,也浸到木桶子里,艾香和着热气升腾,撩绕。我就知道母亲要给我做熏蒸了。我的小脚板放在高出水面的木凳上,母亲又在我的腿上搭上块棉褥子,四角扯了扯,看是不是严实。我就感觉一缕缕热汽从脚板心一点点往上爬,很快穿透全身,我的额头慢慢沁出热汗珠子。这个时候还能喝上一碗糖水姜茶。然后母亲要我蒙头大睡,第二天醒来,咳嗽压下去了,比吃药还要灵光。母亲没有读过诗经,但她相信古法,老祖宗的偏方百试百灵。我甚至于希望自己有点小着凉,惹起母亲的警觉甚至紧张,让满屋生起艾草香。
艾草是小家碧玉,入得寻常百姓家,也如大家闺秀,能登得大雅之堂。
《诗经》里的“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诗经·小雅》里的“君子万年,福禄艾之”。男子因对采艾的女子心怀爱怜,于是就赋予时间以曲率,温度和韧性,将“一日”在心理上渐次延伸为三月、三秋、三岁,直映情人如胶似漆的恋情。重叠的格调,反覆吟诵,就足以把愈来愈强烈的眷恋生动地表达出来。艾草在诗经的咏叹里生出无尽的优雅,那些采艾的女子,也自带艾的青俊,惹人怜爱。我恍若看见一位青衣女子,她不媚不俗,素衣而立于大地之上。长在《诗经》里的艾草,弥散着缠绵的香,插在端午的门楣上。此时,时间的自然刻度消失了,时间的情绪却如艾草般疯长。
端午节前后,街市上有了艾草和菖蒲,一清早就有人在卖。插艾草是我坚持了多年的习惯,端午当天我会买回来几束,放在门口,挂在门楣上。浓烈的艾香在楼道中飘忽,由不得深吸几口这艾香,吃了咸鸭蛋,煮了棕子,端午节就真的来了。
一辈一辈的中国人,都这么坚守着,并不问为什么。一代一代地传承,变换的是时空,不变的是一缕相同的艾香。沧海桑田,宇宙洪荒,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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