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夜深花睡去

◎ 闫晗 （北京）

宋人彭渊才有“五恨”：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橘带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诗。张爱玲在《红楼梦魇》中提到自己的人生“三大恨事”更精炼也更著名：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

每每看到这段掌故，我都颇为好奇：海棠花真的没有香味吗？张爱玲看到的海棠跟我看的是同一品种的吗？海棠的品种不少，有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和木瓜海棠。贴梗海棠和木瓜海棠是木瓜属，确实没有香气。盆景常用的沂州海棠，是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等复合杂交的产物。

在北京，公园和路旁最常见的却是曾经很名贵的西府海棠，未开时似胭脂色的花蕾垂坠着，开后颜色仿佛晕开了，渐变成粉红、白色，挺拔的枝条纸箱蓝天，红霞般的花朵映衬着鲜嫩的绿叶，远看梦幻，近看俏丽明艳似少女的笑颜。宋代刘子翠诗曰：“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这诗句更像描述西府海棠盛开的情形，花朵是既香且艳的。微风吹过后，一树粉色的铃铛，散发出甜香，春雨过后娇艳欲滴。

只可惜北京的花季颇为短暂，没过几日漫天明霞般的花瓣便扑簌簌落了一地，如梦似幻，又一年海棠花雨已过，想再看就只能待明年了。苏东坡有咏海棠的名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从前觉得他矫情，点着蜡烛看花，如今人到中年，更理解这种惜春的心情，春天里怎么看花也看不够，每一天都十分珍惜。为什么春天流逝得这么快，柳树前几天刚刚发了嫩芽，就迅速一路碧玉了呢？迎春和山桃迅速谢了，为什么不能多停驻些时日，让我们的内心多保有一些温柔？

春天的周末总勤快地去公园，怕跟不上时光的脚步。寻找去年、前年关于海棠花的记忆，有时怅然若失，中山公园的几棵老海棠树不知什么缘故枝条被锯掉了一些，只剩下嫩枝上疏疏朗朗的花苞，即使全都盛开，也不再有花瓣满地，小朋友跑来跑去追撒花瓣的盛景了。那个情景只属于某一年，恰如葡萄酒的年份，人与物都在变幻。

《红楼梦》里贾芸送来两盆白海棠，说是从花匠处获得的极稀罕之物，特地送给宝玉。这海棠的品种我一直很好奇——若是草本的秋海棠，白色也就极为平常，倘若是利用温室技术，让木本的海棠待到夏末秋初开放，倒是更显珍贵奇特些。

探春起的诗社，因为第一期的题目是《咏白海棠》，得名“海棠诗社”，让海棠这个名字又多了些美好与雅致。潇湘妃子诗云：“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梅花的魂清高孤傲暗自芬芳，那白海棠是不是也同样带着一丝幽香呢？可惜不能进入书中，和大观园的姐妹们一起闻闻那两盆白海棠的气味。

《红楼梦》里挂在秦可卿房间的《海棠春睡图》，虽以海棠命名，却是一幅美人图，宿醉的杨贵妃双颊晕红、钗横鬓乱，娇慵的姿态别有一番风情，在唐玄宗眼中如同没睡醒的海棠花一样惹人怜爱。剧目“贵妃醉酒”由此而来，《海棠春睡图》也让贾宝玉做了一场春梦。

站在海棠树下，想象着古人的诗句和故事，的确配得上这样的明媚。

看花的人，看的是诗意，也是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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