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再回复你。听姚主管这样说,他立即就后悔了,赶紧补充说,不行就算了。他想起姚主管去年工资才加了三百,难道他比主管还值钱?他为自己说出了这个要求,感到无比懊悔。
隔一天,沈总的电话又来了,说厂里正是用人之际,看他平时工作认真,才打电话叫他复工的。
他讪讪地说,好的,我明天出发。
他想着先到厂里,看看情况再说。
老婆从门口刚取菜回来,见他放下电话,忙蹒跚着赶过来问他,谁又给你打电话了?是你们厂里的电话吗?
嗯,沈总打过来的。
你跟他说了?
说了。
那他怎么说?
他答应了。他跟老婆撒了个谎,怕她不信,又说,我都被你逼上梁山了,敢不说?老婆蜡黄的脸上,终于露出暖暖的笑意。她用眼睛快速巡视了一眼女儿后,双手端着肚子,压低声音娇嗔地对他说,都是为了你儿子。
他无声地笑了。
哎!我妹说,现在那边工厂全都缺人,家家都在赶货,我就知道你们沈总会答应你的。老婆叹了一口气,你啊,为人就是太死心眼。你知道吗?姐夫他们这半个月倒卖口罩,赚了五千多。
咱天生赚不来那个钱。你帮我整理下行李,我明天就走。
三
古铜色的黎明按约而至。叶文兵匆匆吃完早饭,拖着拉杆箱出了家门。他要在十点前赶到临汾西站,乘上午十点半的火车到广州南站,然后再乘高铁到东莞高铁站。
火车站广场终于显出了它固有的宽阔。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拖着行李往候车大厅走。叶文兵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取票、过安检、上车。所有人都用口罩遮蔽了大半张脸,笑意压缩在眼眉之间,像是被隐藏的一线春天。出示身份证三次,测温三次,他才走进车厢。
整节车厢内只有三个人,彼此隔离在三排。一尘不染的车厢内,散发着一股苦凉的消毒水味。目光所及处,贴满了关于防疫的各种警示牌。列车员站在一米开外,提醒叶文兵,要用餐按座位下的提醒铃。厕所对面有洗手液。不要到处走,不要和乘客聚在一起聊天,尽量保持距离。一切都让叶文兵感觉很不真实。这趟火车他坐了不下几十次,从没像今天这样空空荡荡。
半躺在座位上,他有种无所事事的孤单。也许人家都已经去上班了,自己搭的是末班车。他怨老婆太小心,又怨老婆太贪心,要不然,他至少能提前一周出发。还好,总算出门了。他掏出手机,看到老婆给他发来一段信息:老公,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们全家可都指望你一个人啊。不能因为沈总给你加了几百块钱,就不顾惜身体,下死力气做事,还是要灵活点。你的肩膀里有螺钉,再受伤就没办法了。当初你受伤厂里除了医药费,一分钱也没补过你。虽说咱不算工伤,但你毕竟是厂里的工人。现在给你加点工资,是你应得的,你不要认为好像占了便宜。
我知道了,我会照顾自己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给老婆回完信息,他给姚主管发了条信息,告诉他明天下午到东莞。原以为姚主管看了他的信息会很高兴,谁知他只回复了几个字:哦,我知道了。他感觉有点意外,就打电话过去。电话里并没有传来有节奏的冲床沉闷的轰响。姚主管好像不在车间。姚主管对他明天的到来丝毫不感兴趣,只是问他有什么事。
他问姚主管,你怎么没上班?
你终于肯出门了。我们车间正在装修。
装修?你不是说要赶货吗?叶文兵问,那些货怎么办?
沈总联系了一家厂给我们加工。姚主管说,车间要安装自动线。
你没开玩笑吧?叶文兵难以置信——冲压车间怎么装自动线?会不会只是那种自动烤箱带传送的?
不是。姚主管说,我也还不知道什么样。你到了再说吧。估计要裁人。沈总说,我们部门的人,要调几个到其他部门,但我估计冲板还是需要的。你尽快过来吧,沈总说你看自动线很合适。
叶文兵的心凉了半截。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他开始坐卧不安。吃午饭时,他给表弟打了个电话。表弟在一家五金模具厂当工程师,又是小股东,也许他知道全自动冲压线是怎么回事。
手机铃响了很久,表弟都没接电话。他想表弟应该正忙着,或者正在吃午饭,手机不在身边。表弟要是看到未接来电,准会复电话给他的。叶文兵将手机放在旁边,时不时瞄一眼,仿佛他能看到手机响似的。车窗外快速转换的风景,一去不复返地往后撤退着。火车载着心神不宁的他,正往不可预知的方向飞速前进。他不是火车司机,无法减速,无法停车,也无法后退。他只能抓紧扶手,跟随着车身茫然地向前飞奔。
表弟的电话终于来了,才响一声铃,他就迫不及待地接了。
表弟跟他道歉,说昨夜玩斗地主设置了静音,没听到。他说不要紧,接着,他就跟表弟说厂里要装自动线的事。他想知道,冲压能不能装全自动线,和人工相比有什么不同,厂里会不会裁人等。表弟是一个很有耐心,也很会从对方立场考虑问题的人。他“嗯嗯嗯”着听完叶文兵的问题,才细致地回答他。
全自动冲压线十年前就有了。只是因为设备昂贵,运营成本较高,一般小工厂装不起而已。一条全自动冲压线,一般需要四台冲床组合,可以省掉三个人,产量能翻两三倍。我不知道你们厂是全部改,还是改一部分?一般工厂都会保留两台手动冲床,以备不时之需。你们厂要是全部改线,估计只需要两到三个人就足够了。这样的话,你可能要考虑换工作了。就算你能幸运地留下来,工资可能也要减半。据我所知,一般厂里安装了自动线,老板都会裁人和减工资。自动线本身的消耗很大,智能化程度高,工人要做的事很简单,很少,随便找一个生手,培训五分钟就能上岗……听到这里,叶文兵的心思全乱了。他又想到之前姚主管说的话,心里更没了底。留下来工资也要减半,那就是说,他每月只能拿三千左右,这可怎么办?他将自己的担心也告诉了表弟。
他问,那,你的意见我现在如何是好?
表弟想了想说,你先问清楚,你们厂是全部改,还是改一部分?如果改一部分,你做事勤力,人又老实,应该会留下来的。要是全部改,就看你的运气了……实在没办法,我建议你先来我这边,做一段时间再说。我们现在正在招人,新手三千一个月,试用期满后,可以调到……
表弟的工厂他去过。在他眼里,那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手工作坊。全厂不到二十人,租借在几间民房里,吃住极差,环境肮脏不堪。基本工资也低,工人想挣钱,全靠加班加点。表弟是首席工程师,月薪才八千多,股份分红一年也就两三万。他要是想在那混成工程师,是不可能的事。
火车轰鸣着钻进隧道,世界一片黑暗。
喂喂!你还在听我说吗?表弟在电话里喊。他连忙集中精神,连连回答,在听在听!电话还是断了。过隧道那短暂的一分钟,在叶文兵的感觉里,像一个小时般漫长。好不容易火车才钻出隧道,世界重新变得明亮、安静。他再次拨通表弟电话说,刚才火车钻隧道,信号断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不这样吧,你测试一下老板对你的态度。你到了东莞高铁站,给你老板打个电话,就说打不到回厂的车,问他厂里能不能派车去接你。现在“疫情”未了,工人这样要求是正常的。我们厂的好几个职工,都是我去车站接回来的。你老板要是愿意接你,我估计你肯定会留下来。要是他不理你,你就先来我这干一段时间,咱再慢慢想办法,你看怎么样?
叶文兵的肩膀一阵酸疼,沮丧地对表弟说,我听你的。
四
如今,无人驾驶的汽车都出来了。姚主管说,只要在方向盘上绑根骨头,狗都能开。你说先进不先进?
可我们也面临着失业了。叶文兵说,你还好,懂管理,出去还能找到其他工作。我就惨了,这么多年,我除了会冲板,其他什么都不会。又没文化,读的那点初中早都还给老师了。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只有死路一条。
你我差不多。姚主管说,想多了没用,估计沈总暂时还不会解雇我们。
安装了自动线后,姚主管和叶文兵的工作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只要阿才和阿德不报警,他们只剩下从二楼取料,往品检区送料两件事。闲暇时,两人就凑在工作台边聊天。彼此都想着失业后的出路。
虽然暂时没解雇我们,但工资降了一半。我真不知道跟老婆怎么说。
你老婆不是也有工作吗?姚主管问。
指望她那点工资,还不够家里买柴米油盐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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