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门额

萧给我做了一件礼服，大红，当胸一幅花鸟绣。

我爱极了那件衣服，差不多到了不敢穿的程度。那花鸟是他祖母的老古董，当年是挂在新娘门额上的，有一种快要溢出来的凡俗的喜气。

那是我们带团出去表演的前夕他巴巴地赶着送来的，那幅绣花他剪作两块，一块给他的新婚妻子，一块给我。

“你这次出去，说不定会遇上应酬场合，外国人的礼服式样太多了，”他说，“一个比一个漂亮，但是，只要你有一块绣花，你就赢了。”

那夜，我哪有心情看礼服，我忙着站在锅炉前熬到凌晨五点，把表演用的衣服一一染好，他抱了回家去烘干，我抢时间睡了两个小时，七点钟他回来把烘好的衣服包成一个大包塞给我，我跳上车直奔桃园机场，一路抱着那刚烘好的热衣服上飞机——并且就那样一路抱着，绕了一整个地球。

我每在衣橱里摸摸那件礼服，一件件事情便来到眼前，我这半生到处碰见的友谊和真情有多么多啊，萧所给我的，岂止是一件礼服呢？

贴近我的心胸，当我呼吸时，让我感觉你古典花鸟的细腻和繁富，让我听见你柔和的鸣声，看见你安详地低飞，每件衣服都牵扯起许多联想、许多回忆，我会忽然感到自己尊贵美好，像过新年时的孩子——只因我穿着一件尊贵美好的衣服。

（张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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