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也喝了五瓶。我喝啤酒都是一口一杯,刘宇是抿着喝,一小口一小口的,像江南人喝黄酒。但速度并不比我慢。酒杯握在手里,很少放下。喝完自己主动满上,不用劝。
我看着刘宇,突然有些伤感。“娇孩儿和老门的父母还好吗?”“我早就不在258区住了。偶尔回去看我妈,就顺便也过去看看他们。”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两万块钱,“给他们两家的老人意思意思。”刘宇没说什么,接过去,揣包里。
自从娇孩儿和老门死后,我很少回丰城。那里有太多伤心的记忆。给父母扫墓,都是当天去当天回。但我从没想过给他俩也扫个墓。我怕我受不了。即便有时候我不经意地想起他俩,也总是赶紧找个事情遮掩过去。有一次,我途经安定门的过街天桥,看见下面活蹦乱跳的如织人流,突然毫无征兆地想起他俩已经不在人世了,头一阵眩晕,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行人以为我要寻短见,纷纷抓着我的手,生怕我跳下去。还有一次,我组织公司员工夏天到南戴河游玩,早晨看日出的时候,橘红色的太阳缓缓升起,四周光芒万丈。娇孩儿、老门一边一个,从海面下一跃而出,身着白袍,手持长剑,迎着旭日相互厮杀,剑与剑击打的碰撞声,如悦耳的音乐,美妙动听,他俩一会儿升入绚烂的天空,一会儿脚踩海平面踏浪而行。之后,他俩面带微笑,收剑入鞘,双手一抱拳,依依不舍地缓缓沉入海底。大海一片寂静,面沉似水。我任由泪水簌簌地流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258区是铁路机车车辆厂的家属区。我、娇孩儿、老门、刘宇都是在那里长大的。娇孩儿和老门是家里的独子,上面各自有三个姐姐。娇孩儿的外号是因为他长了一张漂亮的娃娃脸,一双大眼睛,毛嘟嘟的,特别讨人喜欢。从小学三年级起,我们就开始管门卫东叫老门了,他额头上有两道皱纹,向下长着,连在一起,像一对展翅的燕子,说话瓮声瓮气的。那时候,他俩经常受同学欺负。一个是因为长的娇气,一个是因为老气。当然,没有哥哥可能是更大的原因。大一些后,两个人不知怎么突然联合起来,开始反击。只要一个受欺负,另一个就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还敢下黑手。为了防止报复,他俩每天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像一对连体人。刘宇是小偷,确切地说,是拿。去谁家玩,他都要拿点什么出来,净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他还到处显摆,这就很讨厌。我们家长不让我们跟刘宇玩。我们几个同学去谁家,刘宇就主动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等我们。昏暗的路灯下,刘宇单薄、瘦小的身影孤零零的,一个人耐心地啃着指甲,或趴在地上看勤奋的蚂蚁搬家。挺可怜的。但任凭我们怎么好言相劝,他的眼睛始终笑眯眯的,眼神很无辜地看着你,嘴角绷紧,然后头一低,就是一言不发。
上中学以后,娇孩儿和老门东突西杀,迅速名声大噪,分别有了自己的追随者,就不在一起玩了。我们所在的丰城八十四中学,号称亚洲第一大中学。一个年级有三十个班左右,接近两千人。相当于一所普通中学全校学生的人数。一山不容二虎。临近毕业,两人的矛盾愈演愈烈,终于爆发了。我记得当时的场面,他俩各自率领上百人,约在碧塘公园,准备大干一场。那场架,虽然因为有人事先告发,被赶来的公安局的人鸣枪冲散了,但正赶上八三年严打,两人因聚众斗殴,造成极恶劣的社会影响,各打五十大板,判刑三年。两人都认为是对方“玩埋汰的”,是告密者,从此,怀恨在心。之后,两人的人生差不多一半在监狱一半在家,很少在社会上碰面。娇孩儿为了跟人争夺海鲜市场的地盘,头上缝了一百多针。一道深深的刀口斜着穿过他的脸,毁了娇孩儿那张漂亮的脸蛋。但他不以为意,甚至觉得那是一枚男人的勋章。娇孩儿的勇猛、强硬迫使对方低头认输,选择退出。娇孩儿成为了一方诸侯,即将迎来他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待他重出江湖,注定日进斗金。娇孩儿在家养伤期间,赶上258区动迁。因为拆迁条件没有达成协议,娇孩儿父母被老门的哥哥强拆了。娇孩儿听说后,不顾头上缠着绷带,跑过去,当众暴打了老门的哥哥一顿。深夜,老门带领大队人马,闯进娇孩儿家,在娇孩儿的头上又添了一百多针。刘宇和我知道大事不好,找到娇孩儿,说把老门叫到一起谈谈,有什么条件你尽管说。娇孩儿说,“别让我抓住,抓住就准备棺材吧。”我听出了他的意思。跑过去告诉老门,娇孩儿要跟你玩命,赶紧出去躲一躲。娇孩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让他在家门口丢了这么大面子,换你也咽不下这口气。老门同意躲一躲,但他在吸毒,他要搞到足够的杜冷丁,不然在外面没法儿活。
老门在车辆厂医院去取杜冷丁的消息,让娇孩儿知道了。他独自拎着自制的五连发,骑车赶到医院,老门见状拔腿往楼上跑,娇孩儿在后面趿拉着拖鞋追。老门想从三楼窗子的铁栏杆挤出去,跳楼,但他的大脑袋卡住了。据说,娇孩儿见此情景,放慢了脚步,撸了几次枪栓。但他走到近前,老门的头还是没能挤出去,卡在那儿,一脚墙里一脚墙外,很狼狈。娇孩儿的枪顶住老门的大脑袋,只说了一句,“我们阎王爷那里见。”就开了枪。
不久,娇孩儿被抓,他没有上诉,很快就枪毙了。两个光屁股长大的好朋友就这么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戛然而止。那年他俩也就三十出头。想起来,真的让人唏嘘。
那时候,我刚来北京不超过一年。
“其实,娇孩儿本可能不需要死。他应该上诉。并不是杀了人,就一定要偿命的。还要看具体情节。”
“是吗?”刘宇的眼睛睁大了。
“因为他只开了一枪。不一定是非要置人于死地。他应该请个好律师。”
“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来北京之后听人说的。”
中午喝完酒,我俩打车去我望京的家,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喝了会儿茶。
我手里有一张我们四个人的合影,是九四年夏天照的。那天,我和娇孩儿、刘宇中午到家附近的白鹤冷面店喝酒,偶然碰见了老门。娇孩儿和老门谁都没看谁,冷冷的。我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趁机拉老门坐下,滔滔不绝地回忆起我们儿时在一起的快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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