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忙”与“找麻烦”

□陈其浩

退休之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于是计划将书柜中收藏的中国四大名著再次逐一读一遍。按个人喜好程度，前不久先将《三国演义》重读完，近日正接着读《红红梦》。与上次阅读经历相似，一俟读至第三十七回时，不免又要对书中的诗社与成员的别称，细加思量。那大观园内的少男少女们，因闲得无聊，遂作兴结了个“海棠诗社”，在黛玉的提议下，将“姐妹叔嫂”的称呼改了，每人另起个别号，以示高雅。于是姊妹们一时便有了“稻香老农”、“秋爽居士”、“蕉下客”、“蘅芜君”这些文绉绉的封号，唯独宝玉之号难许。有说“无事忙”的，有说“绛洞花主”的，亦有说“富贵闲人”的，皆语多讥讽之意。宝玉虽然顽劣，但也不至于如此痴呆，即以“当不起”一一推却了，最终得了个“怡红公子”的雅号。

我想这“怡红公子”之号于宝玉是再恰切不过的了。街玉之子宝玉，用史学家的评语是：封建制度和封建礼教的叛逆者；用寻常百姓的话说，则是多善心的情种，闲逛荡的公子。你瞧这宝二爷说的：“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就他所处的环境，说这话是要有一点儿胆识的，但以其恣情又似太过。再说其闲。宝玉无心诗书，不图功名，作为“叛逆”之举也是有些道理的，但每日只与丫环嬉闹斗趣，今日给这个篦头，明日给那个抹粉，再不就将丫头脸上的胭脂嘴贴着脸吃了去，这不免太作了些，不似正直上进的人。因而无怪乎宝钗要送其“富贵闲人”和“无事忙”的别号。宝玉不受，却又受了“怡红公子”之封，念他对此也是偏爱的，其实这二者又有何区别呢？

不过，说怡红公子没有一点儿オ情也不尽然。“大观园试才题对额”那回，贾宝玉就大大显示了一下才藻，连他那正儿八经的老子贾政也暗自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来。

行文至此，我竟至怀疑起自己来：这到底是褒奖那“怡红公子”，还是贬责那“富贵闲人”呢？想了想，忽又自我解嘲道：兴许二者兼而有之吧！因回想起本文开头所叙，那“细加思量”之云，原本不单指的宝玉这一头，也连带想到时下某些人子，他们真正可用“富贵闲人”来自诩呢。靠着老子富有，又有像贾母这样的人护着，逍遥自在，无所用心。人们对此类啃老族早就啧有烦言了，只因中国式的父爱母爱的纵容，尚未到群起而攻之的境地。

此外，还有一些等同甚至坏过于“无事忙”的被称作有知识的现代人的人，如“高铁霸座”男女，因其私心膨胀，没事找事，最终自取其辱。宝玉的“无事忙”，毕竟源于公子哥儿的富贵命，每日锦衣玉食，自然偏多闲情逸致，纸醉金迷是其常态，招蜂引蝶更是其个性张扬的基本模式；而某些时人角色定位差，靠霸气张目，无事生非，歪理连篇，非要闹到身败名裂为止。这不是巨婴心态是什么？公序良俗，富人穷人都必须自觉恪守，这是文明与野蛮的分水岭，亦是心志成熟与幼稚的示意图。再说，人家宝玉的“无事忙”，也未见他忙于戾气十足的事儿，更未走出户外去瞎闹，只是终日在园内的温柔乡里徜徉，这也好过如今某些人在公众场合不循规蹈矩的刁钻与蛮横。其三，怡红公子毕竟还有些才气，尚能吟出“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的佳丽诗句，而上述这种人要么不学无术，要么品行不端，恐怕只与薛蟠同，顶多只能胡诌“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这样没来由的白话，再不就是“你能把我怎样”的泼皮似的叫嚣。此类没事找事的卑劣行径，就是一意孤行、寡廉鲜耻的“找麻烦”——找他人麻烦，找社会麻烦。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学宝玉的无事忙，那是你自个的事；效小人无事生非，则事大，难逃众怒之下场。找麻烦前，尚须自量。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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