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包在骂声中飞来飞去

汪破窑

上课了，王红梅还没有从扔沙包的喜悦中走出来，她小声跟吕晓霞说，我好想有一个像王睿那样的沙包呀。吕晓霞说，我也是。说着，她的桌子还晃动了一样，桌子沿轻轻地触碰着我的后背。

王睿的沙包有什么出奇之处呢？沙包用灯芯绒的布缝制而成，拿在手里软绵绵的，里面装的是颗粒饱满的黄豆。只有装上豆子的沙包扔起来才会发出“哗哗”的声响，特别悦耳。我们玩的沙包大部分是用做衣服剩下的布头缝制的，里面装着小石子，扔出去速度快、打在人身上特别痛，甚至砸中了会伤一块皮或起个包。扔石子沙包没女生玩，砸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全是一群男孩子玩，这游戏顿觉索然无味。我们喜欢和女生一起玩，喜欢看她们在躲闪中花容失色的样子，也喜欢听她们在接住沙包后兴奋的尖叫声，心情顿时阳光起来，考试不及格的烦恼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喜欢王红梅，也喜欢吕晓霞。她们长得比别的女生好看，主要是她们的父母在镇上单位上班，有一种出身优越感，身子带一股子傲劲儿，看起来得劲的很，而农村的女孩土得掉“渣”，要进城生活好多年才能把这种“渣气”褪掉。正是因为她们的父母是单位上的人，黄豆这么普通的东西对于她们来说却变得“金贵”起来，谁会买二两黄豆做沙包？老师在黑板上写着试题，王红梅又小声地对吕晓霞说，我要有一个王睿那样的沙包就好了。我扭转身子，眼睛一下子就碰上了王红梅的眼睛，王红梅的眼睛隐藏着忧郁，像电视里林黛玉的眼神一样。她们的心思我怎会不知道呢？可是我家种的黄豆是用来卖钱的，留下一些也是放着过年时打豆腐用的。我的沙包也是小石子沙包，我也舍不得用黄豆做沙包。说者有意，听者有心。我脑子一热，对她说，我明天给你带黄豆。她抿嘴笑了，那眼睛里的忧郁也不见了。

我觉得我有责任和义务帮她们完成这桩心愿，谁让我喜欢她俩呢？我顿觉责任重大、使命光荣，当然也知道任务艰巨，王红梅和吕晓霞渴望的眼神增强了我战胜困难的信心和决心。放学后，我独自在黄豆田边徘徊，脑海里在研判如何保质保量、不折不扣地完成这次攻坚任务。我寻思一棵黄豆秧只摘一个豆荚，在一棵黄豆秧上摘一个黄豆荚根本不会被父母发觉，一个豆荚一般三到五粒黄豆，只需摘二十棵黄豆秧就够一个沙包了。我这时才发现我不仅脑瓜灵活，就连数学知识在实际运用中也是相当厉害。当我的手伸向黄豆荚时，我仿佛看见豆荚里藏着的一粒粒黄豆正冲着我笑，我手一抖，又缩回来了。平时晒黄豆时，一粒黄豆掉进了蚁洞里，母亲也要给它挖出来，我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呢？正是我在关键时刻保持了清醒头脑，才没有铸成大错。可是沙包攻坚任务总不能不完成吧，如期高质量打赢沙包攻坚战是摆在我面前的一道逾越不过去的坎。虽然王红梅和吕晓霞并没有要我给她俩弄黄豆，我也可以装糊涂，可是王红梅忧郁的眼神让我一冲动就轻易许下了承诺，许诺的话怎能不兑现呢？

我走出了自家的黄豆田，看见路那边大超家田里的黄豆秧正在变黄，一些枯黄的叶子落在了地上，成熟的黄豆已经从黄的叶中露了出来。我打量四周，庄稼地里空无一人，只有蛐蛐的叫声格外清脆，不时会扑棱棱飞出一只蛐蛐或是蚱蜢，飞出没多远又落到了黄豆秧上。大超是我的好朋友，我现在为了自己喜欢的女生去偷好朋友家的黄豆，我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呢？我自责不已。大超家的黄豆田前方是电毛家的。电毛的小爹是队里的会计，大小也算干部。这个又被我排除了。做“贼”太难了，要考虑这么多问题，我一度放弃了偷黄豆的念头，王红梅说想要黄豆沙包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夕阳西下，暮色开始笼罩整个大地，我额头全是汗水。思前想后，我决定去大三家，大三家一家人都老实，追根溯源，往上数五辈也没有当官的，现在的亲戚中也都是地道的庄稼人。我迅速走进大三家的黄豆地里，一看，东南角那一片的黄豆秧长势很旺，明显比其他黄豆秧要高大一些。我缩着身子走过去，一蹲便隐去半个身子。虽然四下无人，可是摘黄豆时我的腿仍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做贼心虚”，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我只想着快点儿摘够做沙包的黄豆，看到哪一个黄豆荚长、大、饱实，我就摘那个。黄豆荚太多，看看这个也大，看看那个也大，进一步坚定了我战胜困难险阻毫不动摇的信心。不一会儿，我裤子口袋已装满了黄豆荚，那黄豆荚两头硬硬的、尖尖的，透过裤袋戳得大腿生疼。为全面完成任务，持续巩固攻坚成果，我激发内生动力，克服畏难恐惧情绪，一鼓作气多摘了一些，用衬衣包了小小的一包，为全面完成沙包攻坚战任务夯实了基础。

我是下了功夫的，把黄豆荚剥开，把黄豆分成两份，粒数一样多，显示我并没有厚此薄彼。当我把黄豆偷偷从课桌下面递给王红梅、吕晓霞时，她们兴奋地发出了惊呼，而后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巴。黄豆的分量够她俩做好几个沙包。她们急不可待，在上课时已将一粒粒黄豆装进了沙包里，剩下的全部装进了书包。一下课，她俩在教室里约同学扔沙包，当然也叫了我。她俩叫我的声音很脆，像黄豆沙包扔出去发出的声音一样悦耳。我像吃了蜜，觉得昨晚的付出很值得。

我们玩沙包非常单一，没什么技术含量，隔上五六米，两边各站一个人，中间站一大帮人，两边的人往中间人堆里扔沙包，中间的人左闪右躲，躲过的人继续玩，被砸中的人就“下场”了，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人。中间的人必须快速地躲过砸来的沙包，厉害的话，可以用手接住、用双腿夹住，如果把沙包接住就多一条“命”，可以选择一个被砸中的人将他“复活”。看着王红梅、吕晓霞在飞来飞去的沙包中躲闪，她们束起的马尾辫甩来甩去，扎在马尾辫上的蝴蝶结也跟着飞了起来，我的视线就跟着蝴蝶结一起飞呀飞，甭提多开心了。

放学回到家，村子传来沙哑的叫骂声。母亲说，不知是谁偷了大三家的黄豆，那么大一片黄豆，专偷他家留的黄豆种子，那黄豆可金贵喽。我心里乱极了，一晚上也没有睡踏实。

第二天，王红梅和吕晓霞又约我扔沙包，我老是听见大三妈妈的骂声，玩得心不在焉，被沙包砸中了好几次，那狼狈不堪的样子惹得同学们大笑。后来，我没有玩沙包了，拉我玩我也不去，同学们不知道原因，像打量怪物一样打量着我。

童年有许多荒唐事，这件我记忆犹新，我偶尔还会梦见王红梅、吕晓霞和那一对飞来飞去的蝴蝶结。她俩也成了别人的妻子，不知道她们的梦中会不会出现我，如果会，我觉得值得，如果不会，我也觉得值得，儿时纯洁的友情是何等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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