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芙蓉花

□钟小巧

不知是我感觉迟钝，还是秋天步履蹒跚。

一场雷雨，终于割走了秋老虎的尾巴，送来清凉慰藉。风吹散了云，天，突然变得湛蓝而高远。翻开日历，时值秋分节气。

望望远处的山，依然那么勃发，那么灵动，似乎还多了几分绚烂。只为“不负秋光不负山”，偷得浮生半日闲，约三五好友，便往山里行。

行至山腹，发现“白云深处有人家”——一幢三层小洋楼，米黄色墙面，琉璃瓦屋顶，崭新，气派，而又精致。还有前庭后院，围墙围着，很宽阔，种着名贵的花草树木。乍一看，便知是有钱人的房屋，堪称别墅。近几年，有些山里人，在城市淘金，发达了，在城里买房安家，但还是觉得失去了什么。原来，是根，是魂，还在山里，在生养自己的地方。于是，又回到山里，把老屋推倒，或另择地基，建成豪华楼房，前是宽阔地坪，后是青黛大山，拥抱着大自然，活活一个大氧吧，那可是城市千百万倍价格的别墅也无法比拟的。

我们在围墙门前驻足片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啧啧称赞，羡慕有加。门开着，却不见人进出，也没听到人声，冷冷清清的。我们再绕围墙往楼后走，在围墙转角处，有个破旧晒谷坪，坪边却有一棵开满花的树，比围墙高，五彩缤纷，婆婆娑娑，袅袅婷婷，就像身着彩裙的美少女突然从转角处闪现，向我们华丽走来。近了，我心头一颤，这不是芙蓉花吗？刹那间，有猝不及防之感，也有恍如隔世之感。

多像我失散多年的老师。

细细想来，有三十多年没见了吧。可以说，平生最早认识的花，就是芙蓉花。

记得上小学，意识里才有花的概念。那花就在眼前，那么直观。一树一树的花，开在校园里，开在秋天里。每个课间，都被那花吸引过去，跟着同学们涌出教室，赛跑似的冲向花树下，争着捡拾落在地上的花球。听到同学们叫“芙蓉花”，我才知道是芙蓉花。那时，感觉全校的同学都在芙蓉树下，人挤人，人多花球少，靠眼明手快，争着抢着。就像池塘里的鱼，一把饲料撒下，大大小小的鱼轰地围过来，甩头摆尾，泛起阵阵涟漪，水活池亮。印象中的小学校园，就是这样的池塘，生机盎然。

捡拾的芙蓉花球，有同学当沙包，你扔我，我扔你。也有人当项链，用细绳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带回家向父母炫耀。还有人用来煲糖水喝，那是个漂亮的年轻女老师。某个中午放学，我路过那个老师宿舍门前，那时很多老师在门前起炉子生火。我发现那个老师抓了一大串晒干了的芙蓉花球，放锅里煮水。当时我很好奇，上前围观，嘀咕道，这花能吃的？老师一愣怔，突然笑了，笑靥如花，她答，能吃呀，当凉茶喝，清热解毒。

我不懂，捡拾的花球依然用来玩，从未想过送给老师，或自己煲水喝。直到今天，时隔三十多年，再遇芙蓉花时，才想起它有什么药用价值和功效，便立即拿手机上百度搜索：芙蓉花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止血、消肿排脓等功效，还有美容美颜效果。

我突然觉得那个老师真了不起。

上三年级，刚好那个老师教我们语文。初学写作文，老师就让我们写芙蓉花，说此花很神奇，一天有三变，请认真观察，把观察到的情况用文字表达出来。我们就认真观察起来，惊奇地发现：早上白色，中午粉红，傍晚已成深红。早上和中午的花朵完全舒展开来，一朵一朵地开在枝端，花瓣呈扇形，共五瓣，拼围起来，大如巴掌，花蕊颜色不变，一直是黄色。到了下午，花瓣渐渐收拢，像蔫了似的，到了晚上便完全合拢了，如一个个红灯笼挂满枝头。我取名为《神奇的芙蓉花》，还把它跟语文老师联系起来：像语文老师撑的那把粉红的小花伞，像语文老师穿的各色连衣裙。老师有好多裙子，假如全部挂在树枝上晒着，是不是也像一树芙蓉花啊。好美好美。我长大了也要穿鲜艳的裙子，而不是总穿姐姐留下的，灰不溜秋且不合体的衫裤。

老师竟把我的作文当范文读了，说我很有想象力。

我上四年级时，那个语文老师却调走了，听说调大城市去了。终究没再见过她。我常常想，大城市应该也有芙蓉花吧？或许更美。

后来，我还常常想，我能成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偶有小文见报，也是那个语文老师铺就的基石吧？可以这么说，她就是我作文的启蒙老师。而芙蓉花，就是我写作的启蒙花。

只是，曾经生机勃勃的母校，不知哪一年，竟寂寂无声，再不见芙蓉花了。又不知哪一年，学校也不是学校了，而改作私人老板的工厂。

不知道，语文老师是否回来过？是否记得学校的芙蓉花？是否知道学校已不是学校？

我只是想告诉您，虽然学校没芙蓉花了，但小小村落里还有，在这个迟来的秋天，被我撞见了。山村寂静，只有一树花喧闹。

可我却想起王维的诗：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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