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实力散文家2020-38
傅淑青
女,90后,入选浙江省作协“新荷计划”人才库。已在《江南》《散文百家》《文学港》《岁月》等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五十余万字,有作品收入各种选本。
花草巷。花草巷。
花草巷,可是铺满碧绿浅草、青苔爬满墙头,寂静寂静、悠长悠长的小巷?
花草巷,是否遍地花团锦簇?处处绿肥红瘦?会不会邂逅黛玉般忧伤的葬花姑娘?
不,花草巷并非是湿漉漉、黏答答、杏花飘飞的青石板巷,而是隐在无数高楼大厦间、迷宫样的一片城中村。
在花草巷,全是令人喘不过气的“握手楼”。格局类似,一楼是店铺,有小吃店、水果店、超市、网咖、茶吧、副食品店、房地产中介铺、服装店、手机店、足浴店、饰品店、美容店、美发店……二楼房东自住,三楼、四楼、五楼、六楼均被分割成十余平的简易小单间,住着水电工、快递员、滴滴司机、建筑工、大学生、小白领、网络主播、无业游民、流窜犯……在花草巷,与各色人等擦肩而过的同时,还会偶遇在垃圾堆翻找食物、瘦骨嶙峋的野猫,以及不知羞耻当众媾和的发情草狗。世俗的烟火味像来势汹汹的催泪瓦斯,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是刚工作不久的“杭漂族”,预算极其有限,禁不住低廉房租的诱惑,我把肉身和灵魂安放在了花草巷22号。我和所有租客一样,在这个冰冷、压抑、灰暗、脏乱、破败的地方哭过,笑过,爱过,恨过,痛过,活过,与世界和解过又强烈对抗过。
恐惧无法消弭
如鬼魅般的黑影再度出现在我梦中。他像只猫,轻盈地爬上我出租屋的露台。他左手紧拉防盗门,右手在土黄色的帆布包里使劲掏,他掏出劣质香烟和打火机,掏出绿色手电筒,掏出铁丝、塑料片、锡纸,掏出一次性手套和浅蓝色医用口罩,掏出有超薄和快感等暧昧字样的杜蕾斯,最后掏出一把寒光闪闪、近二十公分的水果刀。他以娴熟的手法,三下五除二拆去门上的防盗锁,用微蹲的姿势,蹑手蹑脚潜入我的房间。躺在床上的我浑身动弹不得,好似被点了穴道;我用尽全力呼喊,喉咙被什么死命堵住,撕心裂肺地喊叫却发不出声音。他高高扬起嘴角,露出两个黄色大门牙,用胜利者的姿态死命盯着心理防线崩溃的我。他朝我慢慢走来,三米、两米、一米……他挪到我床前,表情越来越狰狞、笑容越来越诡异,虚幻的五官渐渐清晰,这不是人脸——而是张青面獠牙、七窍流血的可怕面孔!
很多个寂静漆黑、绝望无助的夜晚,我都会被同样的梦惊醒。身体已苏醒,恐惧仍在大脑久久盘桓。梦中的我,胸闷,气短,心悸,不能呼吸;醒来的我,头疼欲裂,有种重症后的虚脱感和强烈的濒死感。我像徒劳挣扎的溺水者,天天忍受着梦魇炼狱般的折磨,夜夜陷在无边无际恐惧的泥沼中。
我害怕天黑,害怕闭眼,害怕在弹性十足的席梦思和松软温暖的蚕丝被中沉沦。我用浓茶、咖啡和风油精提神,长此以往,睡眠不足的我开始头昏脑涨,记忆力下降,日日顶着肿眼泡和黑眼圈,工作频频出错,老板气得满脸猪肝色。
我的频繁梦魇,得从一起入室盗窃案说起。那是五月,空气除了初夏特有的潮湿燥热,还有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夜深了,花草巷褪去白天的喧嚣,沉沉的黑夜成了隐匿罪恶和危险的外衣。许是神秘的身体自救机制,一向睡觉很死的我意外被尖锐的狗吠吵醒。我并未在意,廉价复合板隔开的出租屋隔音质量极差,我的房间处在楼梯拐角处,嗒嗒的脚步声、轻浮的口哨声、愤怒的对骂声会在此聚集,直至我听到锁芯左右旋转的嘎嘣声,我终于确信危险来临!我下意识拔下床头充电的手机,光脚朝卧室内的小厕所跑去,死命拉上厕所门的插销。
还未来得及按下110,房门就被打开!开门声分贝极低,但对于惊弓之鸟般的我,像末日审判的号角。我不停翻看手机通讯录,彼时我到花草巷不过三两个月,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我该向谁发短信求助?手电筒的白光从门缝折射进来,我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我浑身僵硬,紧靠皮肤病般脱皮掉屑的石灰墙,忍着下水道浓烈的异味,紧捂嘴巴,不敢随意变换蹲姿,甚至不敢呼吸。
入室盗窃者轻轻地来,轻轻地走。当晚,我清点了所有物品,盗走的不止一千两百元现金,还有我倾尽大半年积蓄买来的笔记本电脑,里面有一篇我颇为得意、尚未完成的文稿。当晚,隔壁的两个租户也被盗了。据对门的男生说,他与之起了正面冲突,还被水果刀划伤右臂;而右门那对小夫妻声称被用了迷药。我们集体去派出所报案,受理案件的90后小辅警面无表情,一个劲说回去等消息。我等啊等,等到秋风过庭院,等到白雪满枝头,依旧没等来反馈。
后来,我对声音变得异常敏感,任何细微声响,于我都是危险来临的前兆,独居的我再也无法睡一个安稳觉。结实的防盗门在入室盗窃者手中,只不过是简单的乐高玩具。他身轻如燕,来去自如,今天偷走现金和电脑,明天是否会强行占有我的身体?后天又否会夺去我的小命?六年间我搬家数次,梦中的黑影却始终像影子般牢牢、紧紧、久久地跟随我,时而化身为小偷,时而是窥探隐私的变态狂,有时又变成追杀我的仇人。这是遭遇重大压力后产生的心理失调后遗症,是心理障碍,也称为压力反应。我无能为力,无法抵抗,唯有眼睁睁看着梦中黑影带来的恐惧,像蛆虫一样,慢慢撕咬我的身体、我的器官、我的大脑,直至将我完全吞噬。
体内有个临时炸弹
她是活活痛醒的。疼痛嘶吼着、奔腾着、呐喊着冲她而去。痛感最初集中在右下腹,只是钝痛。半小时后,痛感逐渐加剧,像清水里洇开的墨,快速扩散至腹部、胸腔以及全身。钝痛随之变为锐痛,仿佛吊嗓子时低音突兀地升到高音。转身痛,喝水痛,眨眼痛,呼吸都痛。那种痛,是灼热利器不停刺着的痛,是全身206根骨头逐根敲断的痛,是肝胆俱碎、撕心裂肺的痛。那种痛,是比盐洒在伤口更热烈的痛,比阵痛更持久的痛,比癌痛更执着的痛。
她像被故意摆弄成四脚朝天的乌龟,手脚并用,用尽全力挣扎数次,终于成功从床上爬起。暗红色格子长袖居家服被汗水洇湿得一塌糊涂。她带上钥匙和钱包,扶着墙壁,捂着肚子,在深秋凌晨的冷风中,踉跄走出花草巷22号的院子,往24小时营业的小药店走去。不起眼的三百米路程步行只需三四分钟,她却足足用了二十分钟。二十分钟,被疼痛生生分割成1200秒,每一秒都那么漫长、那么难、那么痛苦、那么揪心。每走一步,她都要抬头看看天,长长吸口气。穿白大褂的短发矮胖女医师坐在躺椅上打盹。还没等她陈述完病症,女医师就不耐烦地从柜台扔出一盒止痛的布洛芬缓释胶囊,告诉她先用药物挨过这晚,明天再去医院做检查。
一片、两片、三片……没用!仍旧没用!还是没用!疼痛像吐着粉色信子、失去理智的蟒蛇,紧紧纠缠着她,侵袭着她,包裹着她。她浑身燥热,额头发烫,头脑昏沉,四肢乏力,意识模糊。她像躺在软绵绵的云层里,身体忽而下降、忽而升起,她怀疑下一秒即将死,再也看不到明天初升的朝阳。她想起403室猝死的程序员小马……那阵子,花草巷22号的各个角落充斥着一股臭味,像臭猪肉夹杂着臭鸡蛋的味道,又像沉年积淤的臭水沟的味道。他在冷冰冰的破木地板上足足躺了三天,抬出来时身上布满了紫红色尸斑,二三十只红头苍蝇围着他“嗡嗡”作响。昨天的他可会是明天的她?!异乡生病的夜,她悲伤。
天亮了。灿烂的阳光照进没有窗帘遮挡的出租屋。她还活着。许是连续服下整版止痛片的缘故,除了胃部反酸和恶心,疼痛抽丝般离开了她的病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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