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4）

在行路时，即便不是在密闭的空间里。她很迷惑，同是学戏剧影视的，这么阳春白雪的艺术，她们为何拒斥呢？她越觉得孤独。

她常常在寝室里，对着全身镜，自恋着镜中漂亮又青春的面庞，她侍弄着头发，想着一个越来越虚幻的影子，那句“恰三春好处无人见”跳出来，她一次次默默地泪流满面。

整个大二大三，她便这样静水流深地过了。

4

咖啡馆内的音乐不知何时已销匿，初进来时零星的人早已经走光。本空阔的空间被分割，每一个半封闭的隔间里都藏匿过无数校园男女有关于青春或爱情的秘密，不过就如人走灯灭，那些青涩的秘密早被时空吞噬，即便被当事人留下顽固而深情的字符标记，亦不再值得当秘密。秘密在时光中化为坚硬的碎片，记忆不断被擦伤，又不断愈合，终于历练成经验和智慧——每个人都在为自己书写教材，也许这教材也值得别人借鉴。

在听李涵琳讲到她用昆曲泅渡自己时，我脑海中蓦然腾出表姐的影子，终于将林乔峰和那个曾不遗余力追求表姐的人联系起来。表姐名杨华，和我过从甚密的她曾一度像是我的感情顾问。趁着李涵琳沉默，望向窗外的间隙，我发微信给杨华：“前面追你的那同学叫什么名字？”“追我的人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个？”配发的是一个搔首弄姿的表情。杨华果然是杨华，果然没个正形。“大学从戏剧影视转专业到你们班的那位高中男同学。”“问这干吗，他可有个武侠英雄的名字。”她竟然“羞涩一笑”。“林乔峰？”我继续追问。杨华不置可否，片刻便来“到底怎么啦？你怎么知道他？”我回复：“他现在怎么样？同你有联系？”便不再理她。

客观来说，杨华一直自恋，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优越的条件——无论面貌、形体、谈吐和气质，她都无法和眼前的李涵琳相提并论，然而，她懂得适当地放荡，会索取，会娇嗔卖萌，一门心思用在形象的修饰和媚态的修炼上——她一度是我父母和亲戚们眼中的负面教材，她从不悲情，享受每个校园男生和社会男人的追求，几乎是游戏一般玩转爱情。他为之转专业并未赢得她的芳心，相反，她逆反，若无其事地先后和一个校园男、一个社会男分别处了大半年，玩累了，在大三的尾巴上广而告之回归单身状态。而他，痴心不改，拿出所有的招数，试图感化她。她将他的玫瑰花瓣剥落，从七楼的寝室窗台一把把扔下去，在空中飘成玫瑰雨，引来所有人的围观和叹息。他得知后听说有碰壁寻短的抓狂。他费尽心力，决议报复她的冷漠和羞辱，或者试图再挽回最后一丝等待的希望时，他将李涵琳的日记本密码重置成杨华的生日，递给她。杨华说她初以为那是写给她的情书，她接了——她那刻真准备被感化，虽然他递给她日记时的得意洋洋令她不解和厌恶。那一晚，杨华打开日记才知个中缘由，她读着，泪流满面——世间竟有如此深情的女子。她想，这女子一定会跟她说，接纳林乔峰的爱情吧，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他幸福。可是杨华啜泣完后，突然为她感到不幸：他不过是在利用另一个女孩的爱慕来故意拔高他的威仪，或者填补内心的失衡，完全就是个轻浮少年。

杨华将这个动人的暗恋故事告诉我时，是在几年前故乡河流边的黄昏。那时我也在惆怅我的爱情为何迟迟不来。我们坐在河边，看着夕阳垂落，晚霞烧红整个西天，就像这故事里回光返照的爱情，转瞬间便会跌入万劫不复的记忆之深渊。我们起身，往回走时，河边公园的腊梅香阵阵扑来，我却突觉一身苦寒的意味，缩紧了身子。而杨华继续扒拉着她的恋爱经，正儿八经地跟我强调：允儿，将来你恋爱了，一定要睁大眼睛，这样的男人该被鄙弃。

5

李涵琳边讲边啜一口咖啡，她始终不动声色，像是在讲述别人的痛苦，或者小说里的情节，而我已经安静地流过几遍泪了。我再次打量着她——几个小时以前，我到她所在学校的咖啡馆门口等她，我们通着话，看到她款款向我走来时，我几乎不敢相信：她面容白皙，身段窈窕，没有妆饰的脸庞清秀美丽，尤其是一双大眼睛喷薄着雾气一般藏在眼镜后面，显得斯文可人。这样的女生该是被男生排着队追的呀！现在，她坐我对面，啜一口咖啡，望向窗外。我问她：“除他，还有其他男生出现吗，我意思是追你的。”她顿了顿，苦笑一声：“你说呢？”

那些自习室或选修课认识的，对她狂轰滥炸的她以为那是出于孤独，或是东施效颦的虚荣，还有个完全是成人的荷尔蒙作祟的，那些让她畏惧和逃避，可以不算。但至今，雷霆是她最信任也最关心的异性朋友。除了她每次回远方的故乡，平日里他们联系无多。然而大三那年的冬天，雷霆两次醉酒时，他的室友都打通她的电话，厉声质问她，有无男友？为何不接纳他，让他如此痛苦。她莫名其妙啊。次日她发信息给他：“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他却不再有回音。但是某一年回家，他短信试问她：“我们有半年没见过了吧？”她回复他：“好像是吧。”他短信来：“一年七个月零三天，我记得清清楚楚……”她吓坏了，可春节再见面时，他在同学们中间，永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对她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示，哪怕一个眼神。

我说：“他和你一样，是大悲恸。”

她终于笑了，说：“可悲的是，我即便猜到雷霆的意思，也只是偶尔想起他。由此，我终于理解了，他为何拿到日记后五个月，因为个人的困境才想起联系我，并且，他最终将日记随手扔了，然后你才能找到我。”

“未必呀，说不定他搬家时，请朋友帮忙，不小心落下了。”

她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笑了：“谢谢你的善意。”继续说，“看过唐敏的《女孩子的花》吗？文章里说，做男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办法珍惜他不喜欢的女人对他的爱慕。只要是他寄托过一段情感的女人，在许多年之后向他求助，他总是会尽心地帮助她的。男人并不太计较那女的从前对自己怎样。”

我点点头，这些句子我视为金玉，几乎成为我这半年多来耽于暗恋的圣经。可我没告诉她，我也在痛苦而矛盾的暗恋中——我的暗恋对象总让我羞于启齿。

“但是也不尽然。也许有些人是没有爱的能力的，无论爱的对象是谁——即便是他喜欢并认真追求的女孩子。”她补充说。

6

她没有再细讲她的大四，但我知道，以她这样的深情，故事远没有结束。我只能按照日记和表姐的讲述推算，捕捉出故事的后续。她摘抄了自己日记中所有有关于他的段落：她看不到彼岸的暗恋，他们的每次遇见，她偷偷查看他图书馆的借书记录，甚至她对他的家乡——D县的熟悉和向往（那也是我和表姐的家乡），甚至她在誊抄过程中，泪水洇湿了纸张。大三的尾声，文头提示的6月15日，她将日记交给他。她告诉他：她曾经悲壮地想，假如有一天她直接告诉他了，那并不是表白——她并不奢望他能跟她在一起，而是想让他知道，生命中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子，为他流连过。

他翻看日记，一定很感动，但他只说，谢谢，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她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

漫长的五个月中，她悲哀地以为他们已经形同陌路：她悲悯的爱恋却换不来他的丝毫记忆。直到五个月后的一天，他意外主动地联系了她，他面临的是考研还是考公务员的选择困境，以及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爷爷去世的情感困境，但在同学中口碑甚好的他却没有知心朋友。他想起她，约她倾诉。她平日不修边幅，可那一天，她翻箱倒柜了许久许久才配好了衣服，请闺蜜帮忙化了淡妆——镜子中她撞见天使样迷人的自己。那是大四的深秋，在她钟爱的黄昏，他们约会了。法国梧桐叶子离开枝头，在秋风中舞蹈着，它们一圈一圈打着旋儿，终于掉落，金黄金黄地铺满校园，像是为秋天进行集体而盛大的殉葬。红枫似血，草坪上的绿更显得深沉了——直到后来，她才想起，这幅美丽萧瑟的秋景是某种隐喻：她的爱情还没开始，便已经残忍地如秋叶般凋落。

他们见了面，她矜持地听他诉说，终于他问她：“你有男朋友了吗？”她一愣，问他：“怎么说？”他说：“都过了这么久了。”哦，他以为，她已经将他遗忘。她苦笑着：“五个月，五个月而已，等不到你一条信息。我能去找谁，该去答应谁……”他的话伤到她了——在他看来，她的爱情那般轻易吗？可她什么角色都不是，她只能强压着自己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脚下的步子——她要装作坚强，装作不在乎，她不能再流露丝毫的爱慕——既然他不能为日记里的内容打动，她何苦再继续丧失尊严地多情？

然而，他一次主动的邀约像是伸出了橄榄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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