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这种样子的诗歌

唐小林

说到这组诗歌作者张榕娉的名字，我敢说，每一个读者都绝对陌生。即便已经写了很多诗，但张榕娉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写诗。确切地说，这些诗完全是来自她在日常生活中所写的心情文字，作者把这些文字发到微信里，仅仅是希望能够与人分享，不料被越来越多的作家和诗人朋友发现，让大家有了一种异常欣喜的感觉。这个来自湖南常德的乡村女孩，感情是那么细腻、情思是那么奇妙、语言是那么清新、句式是那么简洁、文字是那么干净，读起来真的很舒服。

一次，一帮诗人和作家无意中聊起了诗歌，一位女作家欣然告诉大家说，她发现一个女孩的诗很有特点，没想到，她说的正是这组诗歌的作者张榕娉。也就是说，很多善于写作的人早已经注意到张榕娉了。尤其让人惊奇的是，张榕娉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创作诗歌，更没有接受过任何有关诗歌的写作训练，她只是把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所思所想写成了文字，然后发到微信里，却不料引起了一帮文朋诗友的热情称赞。这里我们不妨来看看以下这首名为《火车票》的诗：

你订的票/抢到了/请带上订单来取票//看到信息的一瞬间/是高兴的/回家的火车票/终于有了/短暂的高兴过后/却是说不出的感觉/自己的人生/和回家的那张火车票/永远都在别人的/口袋里

春运期间火车票难抢，这是每一个在外打过工的人都有的刻骨铭心的体会。对于任何一个能在春运期间买到火车票，哪怕是从票贩子手中买到高价票的人来说，无疑都是幸运的，好歹总能回家。但在短暂的小确幸之后，作者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和深度的追问，这样的感觉不禁要让人泪从中来，“自己的人生/和回家的那张火车票/永远都在别人的/口袋里”。我们曾经读到过如此之多的打工诗歌，但能够像作者这样写出这样一种独特感觉，却又令人深思，耐人寻味的诗歌，的确是并不多见的。“永远都在别人的口袋里”，这是多么沉痛的表达和追问！在诗中，作者并没有声嘶力竭地去控诉票贩子如何罪该万死，表达打工者的心酸，但这样的艺术表达，却远远胜过了单纯去控诉票贩子。这就像司空图在《诗品二十四则·含蓄》中所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难，已不堪忧。”

作为一个诗人，首先要有奇特的想象，其次就是在语言表达上的别具一格。张榕娉的想象无疑是新奇的，有时甚至新奇深刻得让人感到吃惊。比如这首《命》：

为什么/有的人宁可/选择死亡/也不愿/继续活着/是什么/比死亡还可怕/人与人之间/那么近/心与心之间/却那么远/城市里的灯光/装点了夜的黑/什么样的灯光/能点亮心的暗

读完这首诗歌，我的心里始终有一种难言的沉痛。这种对于人生的思考，生命的追问之诗，可说是深刻到了骨髓里，这在我多年的诗歌阅读中，的确是并不多见的。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像是两堵黑暗的高墙下面互不理解的蚂蚁，彼此艰难地爬行，却始终看不清对方，更不要说理解对方，它们从来不知道自己要爬向哪里，最终到达何方。这样的精神危机，难道真的就像托尔斯泰所说：“生命是一场空虚，死亡是唯一的真相。”难道我们在活着的时候，谁都解不开人心这把幽闭千年的锈锁？

就整个诗歌而言，《命》所表达的主题是深刻，并且永恒的。对于人生，张爱玲说：“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对于死亡，海涅说：“活着是炎热的夏天，死亡是凉爽的夜晚”。张爱玲看透了人生，海涅解构了死亡。我之所以喜欢张榕娉这些发自内心，直面人生，思考死亡的文字，恰恰在于这个毫不懂得诗歌写作的人，其文字居然有如此的小深刻，并且又表现得如此富有诗意。

在文学圈，我们看到过许多汲汲于成天忙着出名的人。写诗对于他们，只是一种习惯性的键盘操作，这些人写出的，最多也就是一种分行的文字，根本谈不上是诗。好在张榕娉没有踏进“文学圈”，尤其是诗歌圈，她根本就不知道当下的诗坛究竟有多么热闹，多么浮躁。远离诗歌圈子，使她的诗歌天然地有了一种清水出芙蓉般的纯净：“生活的道路/总以为跨过一片荆棘地/迎来的会是一片坦途/才发现还是荆棘地/阳光很好/却也赶不走心中的阴霾”。她的诗歌，没有雕饰，也不懂得怎样去雕饰，在写作过程中，张榕娉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听从内心的召唤，写出自己对于人生和人性独特的体验。比如这首《日子》：“生活的道路/总以为跨过一片荆棘地/迎来的会是一片坦途/才发现还是荆棘地/阳光很好/却也赶不走心中的阴霾”。

我们曾以为，渡过了人生的一道道难关，就一定会是平坦的道路，但现实却往往与我们的愿望背道而驰，难关的背后，也许还有更多的难关，甚至更大的难关。而这样的情景，或许正是人生的常态。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中，那位与大海进行殊死搏斗的老人，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唯一得到的就是那副死去的，空空的鱼骨头。但就是在这样不顾生命的搏斗中，老人战胜了大海的惊涛骇浪，战胜了死亡的威胁和恐惧，从而以一个硬汉的形象威严地告诉人们：人，从来就不会被打败的。张榕娉的《日子》，以悲观写乐观，以乐观写悲观，从而把人生这条漫长的道路上出现的问号，移交给了更多的读者，进而让我们去思索，并且勇敢地面对人生。

最后，我还想说说这组诗歌中的《无题》这首诗：“白云不开心/让自己变成乌云/就哭了//雨水滴在脸上/伪装成眼泪模样/才可以假装没受伤/我是多么担心/跨过所有阻碍/还是被时间打败”。这首诗歌的比喻，多么新鲜别致。那种淡淡的忧伤和特有的青春气质，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内心丰富，像蔚蓝的天空一样明净的女孩，她别具一格的多愁善感，即便是有些忧伤，也同样让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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