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我从乡下进城那年,端起了乡下人称的“铁饭碗”。
我那老家乡下一些人,有羡慕,有嫉妒,也有祝福。最兴奋的是我堂伯,有天堂伯有鼻子有眼向我描述,看见我家祖坟腾起青烟了。我堂伯56岁那年患上了白内障。
堂伯对我有着深深的寄托,希望我至少当一个乡长局长那样级别的官员。20多年岁月流逝,我虚度年华,头发生霜牙齿被蛀了洞,当然也辜负了堂伯的期望。堂伯曾经喃喃着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家谱里一直没见过有啥官人出现,以为你是一个奇迹。不过,堂伯见我做官没啥指望了,他淡淡地说,既然你写文章,能写一部《西游记》出来吗?9年前,堂伯患肺癌去世了。我出了一部分钱,厚葬了堂伯。说是厚葬,其实就是火化前给他穿上了好几层黑色寿衣,望着寿衣裹身的堂伯,再没一丝血色的脸,我幻想着摇醒他:“伯啊,您等我,等我写了《西游记》再死也不迟啊。”
我曾经提了一只乡下的鸡,夜里去拜访一个县城官员,想跟他套近乎,潜意识里为自己今后谋取一点利益什么的。他家住机关宿舍楼里,我进了屋,那官员从沙发起身,惊异地问我,你咋知道我住这里?我见那官员胡子没刮,眼袋浮出,鼻毛也露出来了。那天没同他谈啥我想调进县城的事,只同他谈着天气、唐诗宋词、李白云游的路费与酒量,不过还是满有趣的。我回到乡下去吹了好几次牛,吹嘘说这个官员对我称兄道弟,请我喝了不少酒。等我这样吹嘘下去,我自己也相信了,于是在乡人们面前膨胀起来。后来,乡人们找到办了几件事,都没办好。他们明白了,我是吹牛,不过他们厚道,一直给我面子,没揭穿我而已。
在这个膨胀的城市里,这些年我认识的人,主要还是文人。当初那些年,一个诗人的诗歌,可以让少女纯洁的心为之俯首开放。我认识的一个金鱼一样鼓凸眼睛的诗人,仿佛有甲亢似的,曾经有一个女大学生跟他私奔了。那些年,我也一样,满脸粉刺,感觉要把骨头当柴火燃烧出来,写出一些金灿灿的句子。
文学很快退烧了,掀起了文人下海热,有发财的,破产离婚的,从5楼跳下去下半生坐轮椅度余生的……至于我,满脸粗鄙一肚子款款柔情的人,也没变身为天鹅,最终还原成一个还得靠粮食喂养的人。
表面上,我讨好,妥协,谦虚,骨子里却强烈地自尊,顽固。我有时感觉自己左右手互搏,属于撕裂型人格。
我在城市里有一些蜷缩在墙角的好朋友:喜欢用荷叶蒸麦面粑的老王、一辈子就靠补鞋手艺讨生活的吴老头、骑自行车旅行了15个省的邱大脑壳……
人与人交往,关键是气场对头。但我同人一般没深交,滑冰一样,轻快路过。比如老侯,他常输送人生的一些正能量,我能感觉一股风吹过就是了。还有老巷子里居住的小乔,都快人到中年了,望透世事,慈悲的心,看上去,却感觉有还没褪去少女的一层气息。蜻蜓一样轻盈,大象一样笨重,这样的人生,原来是可以糅合在一起的。
小城岁月安,远远望去,我活成了一棵树的姿态,把根深深地扎进它的土里,枝叶伸天,在风中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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