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是张桌布

《裸体的达利，沉思自我的五个部分》（达利，1954年）。

远人

有个老生常谈的说法，第一个说少女美得像花是想象，第二个人再这么说，就不再是想象了。很有道理。我想说的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也称不上是想象，因为它没什么让人意外之处，毕竟，想象不是简单地打个比方。

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1904—1989）是让人感觉想象力超凡的人。他没说过什么比喻句，只在每张画上涂满想象的元素。

第一次看达利的画还是二十多年前，看到的是一幅《裸体的达利，沉思自我的五个部分》。画名很怪，画面更是画得别出心裁。画中的达利半跪于地，一面海水横过他弓起的大腿。他的手伸指按在海面，像按在一张桌布之上。画面其他的部分就可以省略了，无非是一只狗在他脚旁睡着了，一些礁石挺出海面。因为海面只是桌布，所以那些礁石在海面下就是没有碰到水的石头。海面上升起整整齐齐的一长串气泡，那些气泡在半空变成画家妻子加拉的肖像。

达利令人惊讶之处，是他拥有这些想象。谁说过海水是张桌布？谁又说过这张桌布可以搁在腿上？达利很自然地就画下这些，说明达利脑中涌动了想象。不过，达利没有说这些是想象，他的每幅画的细节都极为写实。能将写实的元素拼成一幅想象，说明达利对想象有一套自己的完整看法。

在今天来看，达利对绘画的贡献是他将不可思议的想象转变成了画面。那些想象又不让我们感到他在故弄玄虚。聪明人可以故弄玄虚，但玄虚不能长久。达利不给人聪明，只给人他时时充满想法的感受。他的想法都令人意外，所以他用不着去画恢弘的历史，更不用去画壮阔的风景。当然，达利的画作不是没有历史和风景，只是那些被其他画家重视的主题都后退成达利画面中的某个元素，其整体都是想象。如果将少女比作花的想象和达利的想象进行比较，很容易发现什么才是艺术需要的想象。

这点很重要。首先艺术需要想象，其次想象需要表达。将想象变成表达的全部，才是突破临界点的想象。临界点很难找。达利是如何找到的是达利的秘密。所有的艺术秘密最后都逼迫我们重新确认艺术。对艺术需要想象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达利用全部画作阐明了它的重要，也让我们发现，艺术的想象对艺术本身会重要到何种地步。至少，有了这些想象，我们平素看到的实物都在不知不觉地变形。变形是种艺术，变形的源头就叫做想象。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想象。不是说艺术一定需要变形，但创作者做到艺术的变形，一定需要呈现几个艺术的想象。说到底，艺术是深度的想象呈现。

有一则轶闻，二十二岁的达利第一次到巴黎时，急不可待地去拜见名满天下的毕加索。达利告诉对方：“我在去卢浮宫以前先来拜访您。”毕加索泰然自若地回答：“你做得太正确了！”然后，达利将自己带来的画作《费格拉斯的少女》请毕加索过目。片刻前还傲慢不可一世的大师看一眼就沉默了。对毕加索来说，沉默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知道自己撞上了真正的艺术和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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