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柔心肠

□王太生

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说过，人由于气候不同，带来性格明显差异：寒冷地带，穿着厚厚的衣服，对快乐不够敏感；温暖的地方，对快乐极为敏感。

一个人的脾性，与他所处的气候、环境有关。我的栖居之城，在一条江的下游，肌肤裸露在亚热带季风气候，有温柔的风吹过，急促的雨淋过，地气萌动，让我有时激动，有时冷静，有时又躁动不安。

这么说吧，我是亚热带季风气候里的一株植物，每年雨水如期而至。那些光秃秃，墨黑的树桠，已然有嫩芽，“呯”的一声弹开。透过隐约新绿，恍若看到一面酒旗，在冷锋气团与暖湿气流的共同作用下，于小酒馆的上空招摇。

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旷野，站着众多的树，间杂些古树。青桐、银杏、槐树、柏树……在一个老宅子里，我遇到一棵挂满红丝带的老槐树，许多人在树下叩头祈福，四周香火缭绕，我也恭恭敬敬地向老槐树鞠了一躬，我想对老槐树说，老槐树呀，您认识我吗？我是这个千年古城里的一个后生晚辈，在您的护佑下，不求升官发财，只求快乐平安，一个人的愿望太多，您也忙不过来。

我生活的气候，有风。每年，当大风来临，那些五颜六色的布质店幌在风中招摇，孩子们总是兴奋地在风中奔跑。此刻，家庭主妇无论在忙些什么，都会丢下手中的事情，磕磕绊绊往家跑，急急忙忙收起那些翻飞的、晾在外面的衣被。风，吹来近处花香和远处的味道，把一地碎叶，抛洒得纷纷扬扬，如乱舞的老庄蝴蝶。稼禾应声倒伏，瓦楞、窗棂间发出呜呜的声音。

风总是把那些树吹得东倒西歪。它没有形状，把龙飞凤舞的字迹，非常潦草地写在树枝、叶子上。那种看不见的力量，倒伏匍立，静止成凌乱的头发。有一次，我站在窗口，看到一对恋人在风雨中疾跑，想日后会在他们的漫长岁月里珍藏。

我生活的气候，有花。每年初夏，我都要到古宅里去赏花。此时，荷花醒了，从叶的罅隙，旁逸斜出，一枝红荷，被绿叶捧在手心。石榴也开嫣红的花，别看它在结籽之前开了小花，那可是过去大户人家多子多福的吉祥树，长在古宅里。不是吗？一朵花都开了，一粒饱满的籽开始孕育，有人曾站在树下仰望，承接天空纷落的流光。

古宅里的花，没有大胆示爱的浪漫玫瑰、蔷薇；古宅里的花，大都很含蓄，是牡丹、芍药的唯美、端庄。古宅里的花，适宜隔着一扇窗去观看。花朦胧，人也朦胧，隔着的那扇窗，花嵌窗内，就成了一幅天然的水墨扇面画。

我生活的气候，有雪。见到雪，心情是愉悦清新的。这种欢愉，换作味觉，有种甜的感觉，就像明朝的张岱，一见到下雪了，便去湖心亭赏雪，亭子里，有两个人煮雪烹茶。那时候，张岱的心里大概有小孩子过年吃糖的感觉，雪后的空气清新，清新得甜丝丝的。

我生活的气候，有月。进入中年以后，我的睡眠时好时差。我曾想，有月光的夜晚，四周静谧，要是能够抱一轮月亮入睡，那该多好啊。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如果什么都不想，是何等的静气。我在40岁之前想得很多，许多愿望都没有实现。到了中年，只剩下一个梦想，就想到抱月而眠。

我的生活，有风花雪月，也决定了一个人的地理和物理属性。我是亚热带季风气候里的一株植物，就这样，潦草地生长了几十年。

亚热带季风气候，塑造的性格，这样的城，和它的植物，芸芸众生，在本质上，大多内敛、不张扬。

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天室内没有暖气，外面刮风下雪，我趴在桌子上写字，身上冷得瑟瑟直抖。

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天太湿热，桑拿天，溽热挥散不去，比热带还难受。夕阳西下，繁星在天，蛙鼓虫鸣，好闻的水草气息扑面而来。我知道，此时水田里的稻子兄弟们却欢愉地生长。

被这样气候所抚爱的人，中庸、平和，又很有忍耐力。植物根系，纵横发达，就连一片叶子，表面也光亮清晰，叶面纹路朝着阳光照射的方向摇曳，在风中仰着脖子。

如此凉风，如此细雨，光照和温度，气候渗入一个人的脾气和性格之中，或快或慢，或动或静，或粗砺或细腻……

气候与人有多大关系？或者说气候和环境对人的性格塑造的影响，有些东西是不可泯灭的，无论冷或热的环境下，都需要一副柔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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