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敬撕书 ●于德北

刘明敬大脑袋，小细脖，一张面盆一样的脸上，大鼻子，大嘴巴，大板牙。只有眼睛是小的，小到几乎没有。我怀疑北方流传的一个笑话就是说他的，因为类似的事情在他身上也没少发生。那笑话说，一个妈妈领一个孩子上街，突然有一个老太太跑到她面前，没头带脸地指责她：“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孩子都睡着了，你还领着走。”我一听到这个笑话，就会想起刘明敬，这个比我小的少时玩伴，真为我们提供了不少的笑料。

刘明敬的爸爸叫什么名我不知道，到今天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爸爸当过兵，在湖南的一个什么地方，是连教导员。复员的时候也是连教导员。他爸爸没复员的时候，每年都有探亲假，探亲之前总往家里来信。那时，只要邮递员的自行车铃一路响来，只要邮递员一只脚支着地，扯开嗓子喊一声：“刘大琴，信！”我们就知道，刘明敬的爸爸要探亲了。

刘明敬的妈妈也姓刘，叫刘大琴。

刘大琴很胖，一脸的麻子。在我的印象中，她年轻的时候好像一直在怀孕，由于她胖，怀孕显怀之后如同一个立起来行走的碾子。碾子没有脚，走路只能左右蹭，所以，刘大琴的屁股永远是左一半子，右一半子的。这话说的，屁股可不左一半子，右一半子。可刘大琴的屁股确实和别人的不一样，没有半子，她的左一半子也是右一半子，右一半子也是左一半子。

刘明敬的爸爸回来了，斜背着一个军用书包，手里拎着一个网兜，网兜里是橘子或者柚子之类的南方才有的水果，颜色明丽，十分诱人。

“妈，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刘明敬管他爸爸叫“他”。

他回来了，刘大琴非常高兴，刘明敬也非常高兴。刘大琴高兴是从始至终的，而刘明敬的高兴只有一两天，因为“他”和刘大琴亲近够了之后，就开始收拾刘明敬。为什么呢？因为刘明敬有一个毛病：撕书。

刘明敬的爸爸喜欢书，不管什么书，他只要抓起来，就会从头看到尾。他的这个习惯很好玩。有好几次，我看见他手里拿着《如何建沼气池》《几何》《剪纸》之类的小册子，全神贯注，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后来，他复员后去出版社当了编辑，大概与他的阅读是分不开的。

刘明敬撕书和他爸爸看书一样，是一种癖好。他上厕所撕书，擦桌子撕书，擦鼻涕撕书，凡一切生活用纸，都从书上来。他这种癖好的养成和他妈妈有关。他妈妈就爱撕书，上厕所撕书，擦桌子撕书，擦鼻涕撕书，用炉子的时候，引火撕书，后来又有了孩子，孩子的一切生活用纸，也都从书上来。

他弟弟拉在床上了，他妈妈刘大琴就会喊：“大敬子，纸！”

刘明敬赶紧找一本书，“喳！”撕下一张纸。

刘大琴急了：“纸纸纸！”

刘明敬继续“喳喳喳” ！

刘明敬的妈妈撕书，刘明敬的爸爸没办法，刘明敬撕书，他爸爸可有权力教训他。至少在他探亲这几天。他爸爸打他很有意思，先打一个嘴巴，再拍一下桌子，然后再踢一脚，问：“这书怎么撕了？”

刘明敬努力地睁着小眼睛，愣呆呆地一言不发。

“这书还没看呢，怎么就撕了？！”他爸爸很生气。

刘明敬的爸爸很有意思，他看过的书，刘明敬撕了他并不生气，他没看过的书，如果刘明敬撕了，少不了要挨一顿胖揍！我想，这也是结婚多年，刘明敬的妈妈刘大琴把他磨出来的吧？刘明敬的爸爸复员之后，刘明敬挨揍的次数明显增多，可他也有撕了书并没有挨揍的时候，那可是唯一的一次。刘明敬的爸爸正在看一本书，刘明敬因为情急，“喳”地撕了一张，撕完了傻在那儿了，可是愤怒的刘明敬的爸爸冲过来后，拿起书翻看几下，又放下了，并未理会刘明敬，又忙他手里正忙的事儿去了。

原来，刘明敬撕的是前边，而这本书前边的部分，他已经看过了。

刘明敬明白了一个道理，凡是书，看过的即可撕掉。这个道理让他受用至今。他从上小学开始，就开始撕课本，一直撕到大学毕业。他撕过的课本全装在肚子里了，谁想拿也拿不走。刘明敬的智商只有59，以前刘大琴最怕别人说刘明敬弱智，可现在，刘大琴老了，住在儿子家享福，她和人唠嗑的时候，往往会没头没脑地说一句：“谁能想到啊，我们大敬子弱智啊。”

真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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