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末,我从红埠村小转学至溪头中心小学,作为三(2)班一名羞涩的插班生,开始了溪小的求学生活。短短的四年时光,匆匆一倏,却为我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往后回到溪小寻找过去的印记,我才发现,从这儿的天空往外望去,我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
一
现时的中心小学已搬迁至镇区西郊。除了熟悉的校名外,这个校区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有一次我由于迷路误闯到它的面前,才突然想起——呀,这是我的母校!看来,我所有的记忆和情感,都留在了原来那个已然破败的老校舍里。
老校舍位于镇区东南角,面积不大,仅万余平方,被民居围得严严实实,只有三条巷道通往它的大门,显得窄小而局促。上学时我们都是徒步前往,走在铺着一块块青石板的巷道上,犹如走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场景里,足音仿佛有了时光的回响。待到下雨时,戴望舒诗中的那条“雨巷”就浮现了出来:淅淅沥沥的黄昏,雨伞飘然而过,那个丁香般的女子倏然消失在转角……意象丰盈而悠长,简直美翻了。那个年代,这里俨然一方静土,没有车马的喧嚣,没有商市的熙攘,唯有朗朗的读书声、电铃声、广播声,以及课间时我们玩耍的喧闹声交织于一起——这些声音灌录成一张记忆的唱片,在我耳边一遍遍地播放,缭绕至今。
学校的老旧在当时就已显露出来,半拱式的大门、石板砌成的阶梯、巴洛克式的廊柱……我们惊异于它的苍老,还有它庄重而带点异域气息的美,而它就像一部沉厚的史书,记录着问题却又不断地让我们去寻找答案。比如,是谁设计了这些造型美观的拱门和廊柱?比如,旧校门上题写的校名“溪头小学”又出自谁人手笔?听说著名画家关山月老先生曾在这里念过几年书,那么关老画中的那几枝梅花,是否曾在校园一隅开过?它淡淡的清香是否熏陶过一代或几代勤奋的学子?这些问题已然没有答案,唯有一点是明确的:溪头小学成立于1920年。世事沧桑幻变,日月斗转星移,100年的光阴足以尘封历史,江山改颜,但100年的书香承传,文脉流远,却不能不使我们感到荣光和幸甚。而令我们由衷欣慰的是,这种感恩和骄傲并非来自一所名学高校,而是普通的一间小学。在过去的100年里,它既是故去的历史,又是活着的人文,更是延续在我们血液里的不息的精神。从这一点来看,它显得弥足珍贵,以至于我们可以认为,溪小老校舍已逐渐演变成为我们学子心中的一道丰碑——尽管它没有碑文,也不彰显,更不移动,只静静地站在原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老去。
我们知道,它还在一天天地积淀着什么,也在默默地坚守和承传着什么。
二
趁着记忆还算清晰,描述一下80年代老校舍的布局吧。从东边的大门进去,是一个围合式的大操场,铺满结实的水泥。操场后面正对门口处,长着两棵粗壮的木麻黄,看树干苍劲的模样,就知道有些年月了,至于是不是当年建校时植下的,已无从考究。树上挂着一口沉实的大钟,使人不禁想起“暮鼓晨钟”这个词语来,只是这口钟平时很少使用,早改电铃了——偶尔响起,我们就知道停电了。木麻黄树后面是两排花坛,上面种着夜来香、木芙蓉、紫茉莉等,一派生机盎然、叽叽喳喳的样子,像不像当年活力十足的我们?
站在校园里,面东而立,东边以大门口为界,楼下左边是老师的宿舍:关则留老师、梁天赐老师,还有梁骥副校长的房间从右至左一字排开,大门右边是学前班的课室;楼上二层,从左边楼梯上来首先看到黄业勤老师的房间,然后就是我的课室,一连四年,班级名称从三(2)班变更到六(2)班,我都在这儿上课,完成知识的洗礼。沿着走廊过去,是关则瑞校长的房间和我们同级一班的课室。刚才的楼梯上来右转,又是两个教室,关则培老师的房间处于西北角,里面好像有个小阳台;楼下分别是少先队室、图书室,还有一个教室。在教室与图书室中间空着一条走道,通往后面一个花树掩映的小院子,(属于关老的那枝梅花就长在这里?)课间时我们都朝这里跑,因为这儿是小便处。西面楼下有个课室和体育室;楼上左边也有一间课室,广播室分布在旁边;右边是办公厅,这里是全校老师办公和开会的地方,我们进去,必须敬礼请示。有一次我进去,因为紧张过头,大喝一声“报告”,引来黄业勤老师的一顿批评,说声音太大,影响到了其他老师备课。黄业勤老师的严厉和细心,是全校出了名的,尽管我是他当时最喜爱的学生。
最后是南边,楼下设置两个课室和一个厨房,前面有一口大水井,三面砌成围墙,形成三块大黑板,作为宣传之用。这口水井是建校时开挖的,现在仍保留着,井旁有关山月老先生之侄的手书:“溪海古泉”。回到黑板上来,正中一面黑板属于少先队的宣传栏,从四年级起,它就成了我的自留地,每星期为它出一期黑板报,归根结底是我的粉笔字还过得去。黑板报的内容也相当活泼,大多辑录自报刊,不过要花心思来做编辑。现在想来,我喜欢编编写写这个习惯还真和当时这块黑板有莫大的关系。南边的楼上本来是空的,后来由于学生增多,课室不够用,于是又在上面加盖了两间课室。第三层天台,独立修筑了两个房间,成为我六年级班主任冯向荣老师的私人空间。我和冯老师关系较好,所以经常跑上去坐,顺便蹭些书回来看。
那时的冯老师刚从师范毕业,正值风华正茂,吉他、唱歌、舞蹈样样精通,给我们带来了一段难得的文艺时光。
三
初次认识中心小学,是在我转学之前,来这里参加数学竞赛,一进门,就被这里严肃而活泼的学习氛围吸引住。那时的我,呆立于校园一角,俨然发现了一个更大的天地。1988年,我转学至此,就读三年级,并寄宿于姑丈家(我姑丈是副校长谢克宝老师)。姑丈家在学校西边,与学校仅有一墙之隔,即是说,我上学仅需步行一分钟,但与家的距离就更远了。也许因为自小离家,使我更早地懂得了孤独的含义,从此一改以往吊儿郞当的性情,沉下心来念书,很快,每门功课都在学校乃至全镇名列前茅,获得不少虚名。现在想来,那几年的读书生活的确改变了我和我往后的路向。然而无论走向何方,我都会记住,我是从这里出发的——溪小不光教会我知识,使我懂得人生道理,更重要的是它指引了我的方向。溪小对于我的意义,类似于一座灯塔。
在我的记忆里,有两个课程对我的教育高于文化成绩,让我明白到善良和责任对于一个人的真正要义。
第一课是劳动课。从三(2)班到六(2)班,我们这个班集体一直坚持做着一件现在想来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每周两节劳动课,我们都会自觉地去到学校东北边的劳动地点,对连接镇上厕所的一条巷道进行清理。巷道不长,厕所旁边是一个垃圾场,由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许多居民为贪图一时方便,将垃圾倒在了巷道里,慢慢地垃圾堆积了一层又一层,平时臭气熏天,到了下雨天的时候,更是不堪入目,寸步难行。我们的任务就是清理这些垃圾,每周两次,从未间断。虽然我是从农村出来的,脏累活没少干,但开始时思想也没转过弯来,因为那真的是脏,真不是正常人能干的活!每次我们脸上都得绑条毛巾,捂严实口鼻,然后眼睛一闭,端起垃圾就往前冲。就这样,我们坚持了整整四年,我们中队由此获得过“全国先进少先中队”的称号和一系列表彰,不过在当时,我们真不是为了这些荣誉而去干的。我为我的每一位同学感到骄傲,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可贵的精神,这种精神在课本里学不到,它叫做责任和奉献。这是我转学到溪小深受教育的第一课,而且是最重要的一课,足足影响了我一辈子。
第二课是善良课。校门口有位孤寡老人,独居多年,后来老了行动不便,于是我们班的女生发起了爱心行动,全班组织起来轮流照顾老人的生活起居,并且捐款捐物,直至老人去世。事情非常小,我们当初也没有想得多么崇高,但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植入了一颗善良的种子。在往后的日子里,作为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人,无论遇到什么,我们都能保持着一个健全的人格。我想,这才是教育的根本。回想起来,溪小给我们的教育从来都是潜移默化的,老师也很关键,支持和鼓励代表了一种教育态度,也在无形之中,铸造了一种“溪小”精神,虽微小,却自强,而不息——无论多少年过去,我相信,它依然会一代代传递下去。
四
大约在我小学毕业十年之后,中心小学搬迁到现在的地方,一夜之间,原址变成了一座空城。由于这里是老镇区,道路不通,地块因而一直搁置,未能重新开发利用。当时我有个提议,就是引进资金,将空置的老校舍改建成民宿或文艺酒吧,打造成镇上的一个旅游打卡地。不过,这个想法被谢克宝校长否定了。对于老校舍,他的感情是真挚而深厚的,事实上,他也成了这里唯一的守校人,并且一守就是十多年,后来退了休,更是全职打理和维护着这方静土。我曾看到过谢校长年轻时的照片,那真是一个“帅”字了得:青春、活力、潇洒,充满了阳光。那时的他才二三十岁,岁月一晃就是几十年——他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了溪小,当然,还有这个一直放不下的老校舍。
多年以后,在他以及现任叶运旋校长的努力奔走和运作之下,谢校长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老校舍经过翻修改建,变身成为文化公园和校史纪念馆。
对于老校舍的整改,叶校长和谢校长他们有着美好的初衷:一、尽量保留老校舍的最初原貌,修旧如旧,让校友回来还能找到一些可资回忆的地方;二、老校舍除了留住回忆,还要有纪念功能,继续发挥它的余热,因此,变成校史纪念馆最能体现其价值;三、老校舍建筑庞大,如果全部修复,资金不能支持,日后维护也是一笔巨大的支出,必须有所取舍;四、把它打造成一个公共场所,比如文化广场之类的,在狭窄的老镇区里,为人们提供一个休闲、娱乐之所。这个整改思路多方兼顾,可谓一举三得,获得一致通过,而后开始推进设计方案。设计方案经过多次讨论和修改,又经过数月的紧张施工,最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焕然一新而又担负着全新职能的老校舍。此时,恰逢溪小100周年华诞,正所谓“暮年犹壮志,老树发新枝”——没什么比这个礼献更适合的了!
现在退休的谢校长更忙,成了专职“导游”,接待着一批又一批归来的老校友。让他带我们重游一下整改之后的老校舍吧——首先,方案保留了北面和东面自老校门起的部分建筑,因为这批建筑最早,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和代表性。拱形老校门原先被封住,现已作了还原,配上重新翻漆的校名“溪头小学”,简直回到了最初。保留的教学楼称作“怀学楼”,正是为了还原当年的课室场景,桌椅、黑板、学习园地,统统原版复位,仿若无从变改。校友们回来,指着座位兴奋地说:“看,当年我就坐在那个位置!”—— 哦,多么美好的青葱回忆!据谢校长介绍,为了尊重历史,关山月老先生当年的课室在复原之中,因为年代久远,的确有些难度。另外一个重头戏就是校史陈列室,将用翔实的资料向我们讲述溪小的过去与未来。西面还有一条文化长廊待建,届时也用以文化展示。至于西面和南面后来兴建的建筑,全部推倒重置,空地铺上砖石,形成一个开阔的文化广场。而广场南边的那口老水井特意保留着,“溪海古泉”古韵十足,见证了溪小的百年沧桑。
镇区西边,几公里之外的新校区,溪头中心小学在叶运旋校长的带领之下,在知识的海洋里扬帆竞发,开创全新的时代。而100年过去,历史在回顾,在总结,也在浓缩着精华,当我们回来看看新校区和老校舍,我们会发现,溪小的精神还在流转,还在承传——它是一滴井水,一缕梅香,一页书签,更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在大海里不息地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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