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岛湾信札

赵亚东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大荒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十月》《花城》《扬子江》《作家》《文艺报》等报刊。曾参加《诗刊》社第31届青春诗会，获得《诗探索》第九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等奖项。曾出版诗集《土豆灯》《石头醒来》等多部。

1

卓卓，我紧紧攥在手里的

是你的名字，是你在边关哨所站岗的

背影。我一万遍地温习

寒风中的你，握紧钢枪的手

此刻，我站在大海拐弯的地方

遥望你巡逻的边境线，闪烁的星辰

脚下隐隐地震颤。这么多年

我仍然为了生活四处奔走

倾听着波涛的声音，给你写信

卓卓，在我还没有能力成为父亲时

生下了你。慌乱，而又踉跄

但是你真的来了，我用稚嫩的手抱住

嫩芽一样的你。慌张而又无助

我还不懂得如何做一个好的父亲

甚至我自己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2

卓卓，我还记得你五岁时

坐在收破烂的三轮车里

黄色军大衣裹着幼小的小身子

一大堆废报纸把你压在里面

你惊恐地哭喊，挣扎，我赶紧把你

扒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卓卓，你是在垃圾堆长大的

在三轮车里学会汉语拼音

很小声地背唐诗，在废纸堆里

翻找美丽的图画，你也偷偷地模仿葫芦娃

舞刀弄枪，模仿英雄们的样子

等你长大点了，还知道帮我推车

小胳膊绷得紧紧的，小脸憋得通红

有一次，我把一台轿车剐坏了

他们要打我，你从自己的小衣兜里

掏出二块钱，你说伯伯，别打我爸

这钱给你修车，他们看你天真的小样儿

都乐了，还捏了你的小脸蛋

卓卓，你用幼小的天真保护我

一个父亲和他虚弱的尊严

3

卓卓，你熟悉那些被扔掉的东西

旧衣服、废报纸、破家具

城里人丢弃的这些，我们收回来

再分门别类卖出去，只有很小的利润

用来养活一家老小。你读五年小学

从没穿过买来的新衣服，新鞋子

我们从收回来的旧衣服里反复地挑选

浆洗之后，仿佛如获至宝

那时我们所需要的是那么简单

一九九七年冬天，风雪交加

我把写在一沓烟盒纸上的诗稿

去杂志社投稿，我们被门卫拦在外面

你挺着小脖子，骄傲地说

我们来投稿，你的话让门卫哈哈大笑

但是你很严肃，其实也很害怕

小手攥紧了爸爸的衣角

眉梢上的雪越积越厚，像一座小小的雪山

4

卓卓，爸爸很想你

我已经很久没和你说话了

每次你都说太忙

急匆匆地挂断电话

此刻在唐岛湾，落日就要

顶住大海的咽喉

我给你写信，每个字里

都深藏着涛声

很多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我的愧疚和自责

我没有在大海中看见

自己的倒影，月亮在慢慢地升起

卓卓，我们曾一起凝望它

在你小的时候，我牵着你的手

我们说好的，要一起走到

月亮上去。

5

你读高三的时候

我从飘荡河赶回哈尔滨

顶着昏黄的落日，和突然而至的

暴雨。在工大附中的门口

隔着高高的铁栅栏

我看见你，手中的书页落满了

雨声。你没听见我的呼唤

冰冷的雨水，打颤的牙齿

就像那年的暴雨冲毁了

我们的房子。那些埋在里面的

亲人，哭喊着，你被吓傻了

小小年纪就看见生死

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直到很久以后，你做梦

还在喊救命，用双手不停地

刨。那些砖头和瓦砾

那些被压扁的亲戚和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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