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的选择对不对

□ 猫妮

一

夏季学期要开始了。回国休假结束，又到了回校上课的时候。

去伦敦的航班在中午十二点多，这一次难得没有摸黑起床赶车。吃完早餐，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着对面高架桥上车来车往。房间里的空调还没修好，空气依旧潮湿，气温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雨季后却一下升起来了。早晨九点，朝阳下的城市已然忙碌喧嚣起来。车、人、地铁，到处都是不同的群体汇成的线。大概有很多人正在赶往机场，有很多人正在去到遥远地方的路上，很多人正在和家人分别。

这就是城市生活的奇妙之处：它的活力和流动性会让你清晰地感知到自我的渺小。对于在城市里长大的人来说，这种体验在带来惶恐的同时，也伴随着异样的安心感——一种自己的心情不会被人偷听到，能被两侧忙碌的景色掩盖住的安心感。在深圳，我的脑子不会胡思乱想，和在英国那个安静小镇上的精神状态有着天壤之别。在深圳，我的生活更加主动，更有活力，但同时也更浮于表面。

春假放了26天，不长不短。夏季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就是高二学生的年末测试，从四月底考到五月第一个星期。对像我这样的国际生而言，返校后连生物钟都没调整好就得面对考试了。因此我的春假与和往年相比似乎也忙碌起来，背书、整理笔记、写题，令人疲惫。

二

空闲的时间里，我应约去见了一位家长。他读过我的专栏，女儿九月就会到我的学校读书。晚餐的两小时里，我回答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学习经验、留学生活、未来规划等等。这几年我出现在类似场合的次数越来越多，也经常回答相似的问题。国内的留学生越来越多，年龄也越来越低，像我一样少年留学的不再是少数。这些家长们憧憬着国外的教育体系，同时也有种种担忧，希望能从我的经验中得到解答。

众多问题中，有一个最难回答：你认为自己出国的这个选择做对了吗？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选择吗？

换而言之，我常常被问：你觉得自己到现在为止的人生成功吗？是正确的吗？

这个命题如此之大，乃至于我思考答案时不仅需要回忆过往，还需要考虑我的人生观、价值观，我的性格、想法，我的理性、感性，我的亲情，我的友情。

我是个复杂而别扭的人，这意味着我到现在为止的生活除了幸福的时刻，也有过各种不快乐的经历。我喜欢现在自己的很多地方，同时也对自己抱有各种遗憾。少年离家，负笈英伦，这个决定带来了我人生中最好的一些东西，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很多困难和挑战。面对和五年前的我非常相似的学弟学妹，面对他们憧憬的眼神，我并不愿意对他们提起那些可能会降临的孤独和迷茫。

我始终更愿意相信，像我这样的留学生是少数。实际上，有很多跟我有着类似生活轨迹的人，在新的地方适应得比我迅速，过得也比我开心。我希望即将踏上异国旅程的学弟学妹向他们学习，而不是我。所以我选择相信他们不需要我那些辛苦的经验，但我会告诉他们所有最好的事情，一切因为我出国而发生在我身上的最好的事情。

还有一点是每次我都会特别强调的：仔细考量这个决定对人生的重大影响。不管是五年还是十年，十岁还是二十岁，它都会在你的人生里留下不可忽视的印记。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比五年前的我更加明白这个决定背后的重量。

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是不会改变的。今年，我十八岁了，成年了。然而，就像五年前一样，我在假期结束时依旧不愿意踏上去英国的飞机，我还是会感到万分不舍，想念家里熟悉安逸的环境。只是现在的我开始学着用更成熟的方式去处理这些情绪，或是自我调节，或是安静忍受。我不闹，不去逃避或者崩溃，必要的时候躲起来哭一鼻子，还是会上路。

犹记当时，我一个人坐飞机，趴在小桌板上哭了一路，抬头时满脸泪水。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大学生姐姐，也是中国人。我俩对视了一会儿，我看见她在写作业，像是学校布置的论文，资料和笔记摊开在座位上，看起来很难。那时我觉得不可思议，我不理解人在那样崩溃的情绪中怎么还能鼓起勇气去学习和自我管理，去完成作业，整理资料……

后来她对我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五年过去了，现在我坐在返回英国的飞机上，刚做完微积分，正在写稿，一会儿还要复习英国文学的文献资料。再想起那个姐姐，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和她越来越像了。

几年前我还很好奇，是不是人在长大以后就不会再难受和害怕了。答案是，没有，人依旧会难受和害怕，只是你对各种各样的不快乐会更加包容，你会更加相信现在的忍耐能在未来的日子里换来的温暖和美好。

或许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的我依旧回答不出那个问题。又或许，我能发自心底地说：我相信这已经是最好的人生，每一个选择都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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