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者讲述改革开放初期奋斗历程 从不甘于现状到领改革之先

原永宁大队党支部副书记梁卓勋。南方日报记者叶志文摄

里溪大队原党支部书记林德成。南方日报记者叶志文摄

中山温泉宾馆原副总经理吴励民。视频截图

■编者按

时光是一位神奇的雕刻家，刻下年轮，刻下皱纹，刻下隽永的历史。

小榄永宁，梁卓勋老人仍怀念着带领大队发展集体经济的老书记李汉章，是老一辈的革命精神让这里成为全国闻名的“千万富翁乡”“亿元村”。板芙里溪，谈起初尝“联系产量责任制”的丰收、村民个个发家致富的故事，林德成仍是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三乡雍陌，来中山已经50年的广州知青吴励民，早已将中山温泉宾馆当成生命中的一部分，念念不忘创业的艰苦与辉煌。

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山人写下了无数奋斗的故事，也创造过许多第一和值得铭记的历史。回望来时路，尔后行致远，本报特邀三位改革开放初期“中山故事”亲历者口述历史，弘扬改革开放先锋敢为人先的精神。

南方日报记者孙嘉琳罗丽娟实习生邓曼婷

原永宁大队党支部副书记梁卓勋：

“永宁精神”鼓舞人心

成就农村飞速发展

人物档案

梁卓勋，79岁，曾任永宁大队资料员、信用社主任、西片支部书记，后任永宁大队党支部副书记，曾与原大队党支部书记李汉章共事23年。

我记得1980年5月20日这一天，我们在永宁农副厂召开一年一度的总结会，党员和社员代表都来了。大队书记李汉章刚从外地赶回来，显得非常兴奋。他在会上总结大队过去一年的情况，并传达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认为我们走农工商综合发展的道路是对的。他说我们要改善群众生活，就要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发展集体经济……刚说到这里就倒下了，没有抢救回来。

他的去世让大家都很伤心，但是他的精神一直鼓舞着我们，给永宁村留下了深厚的思想基础和物质基础，成就了这些年的发展。

顶住压力坚持农工商综合发展

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前，永宁村已经不是单一搞农业了。但是这种做法一度受到了上级极左路线的批评。他们认为农村就应该搞农业，还指着我们的烟囱问：“为什么烟囱这么高？甘蔗、桑树这么矮？”李汉章就回答说：“我们搞这些没有和国家争材料，还可以换取外汇，这样对国家有利，对农民有利，为什么不能搞？”

其实早些年，我们也有单一搞农业的时候。我1958年刚到村里的时候，全村只有4头耕牛、一百多条用作运输的小艇，开村长会议大家只能坐在砖头、石头上面。那时群众年年都超支，连生活基本需求都满足不了，但劳动力却有富余。李汉章就想：必须要考虑群众的出路和吃饭问题。于是，最早在50年代，他就利用村里的1000多亩鱼塘和一些土地，办起了金鱼场、鱼苗场、花木场、畜牧场，产品用来出口，或者拿到市里去卖。

当时很多村民住的还是茅草房，生活条件比较差；而村里很多田基比较高，农民要担着水桶走十多级台阶去浇水，很辛苦。李汉章想，既然中顺大围已经建起来了，就不需要用这么高的田基，降低基面可以方便农民劳动，基泥可以用来烧砖烧瓦给村民建房子，一举两得。砖厂是永宁村第一家企业，1956年建起来，1957年就有7万多元的收入；到1958年砖厂收入10多万元、59年16多万元、60年就有17多万元。有了这些钱，集体就可以买很多东西，农民的房子也逐步从茅草房变成砖瓦房。

集体收入从万元奔向百亿

改革开放后，永宁村开始陆续引进毛织、“三来一补”这些工厂。当时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已经出现了，一间制衣厂可以收一千几百人，几间就收几千人，很好地解决了劳动力就业问题。允许外商投资办厂后，李汉章曾经主持召开了一个会议，邀请港澳同胞参加，并欢迎他们来永宁投资办厂。

1980年，香港的永宁乡亲麦克贞发现了一个商机：当时中国还没有胶粘带。他就提建议说来永宁办一家胶粘厂，这就是后来的永大胶粘厂。后来我们又办起了永一和另一家工厂，全都是机械化生产，不单靠人力。就在这一年，永宁村的集体收入达到了1000万元，被人称为“千万富翁乡”。1980年以后，永宁村大规模办厂，到1993年工农业超10亿元，1997年产值达到20亿元。

有了这些外来的企业，永宁村就慢慢富裕起来了。于是永宁村在小榄率先建道路、桥梁，建厂房、医院和学校；为了发展好工副业和居民的生活，我们还自己办水厂、发电厂，满足生产和生活的实际需要。

集体收入增加了，村民的生活也大大改善。当时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被称为农村家庭的“四件宝”，上世纪80年以后，基本上永宁的家家户户都有这四件宝。

2017年，永宁社区的地方生产总值超过90亿元，社区集体经济纯收入超过3亿元。当年李汉章经常教育我们要正确处理国家、集体和个人三者之间的关系：赚到钱不能只分光吃光，要按政策、留积累，公益公积，形象地说是“要养好母鸡、多捡鸡蛋”——国家任务一定要完成，按照比例留公益公积用来扩大生产，办工厂、买机器。如果当时赚了钱就分掉，永宁不会有今天。

原中山县板芙公社里溪大队党支部书记林德成：

冒险实行“分田到户”

农民收入超过干部

人物档案

林德成，65岁，1975年至1981年任板芙镇里溪大队支部书记。

我是1975年初当上里溪大队书记的，那时我22岁，大队属板芙公社，下面有3条村6个生产队，2200多亩禾田，1580人。1976年，全国解放已经有20多年了，但是农村的落后情况没有得到改善，甚至温饱问题都不能解决。我们认为这样下去不行，于是自己想办法，冒着违反政策的风险把100多亩差一点的田地分了下去，解决缺粮的问题。后来效果很好，到了78、79年，村民们还可以利用农闲时间外出赚钱，一天的收入就比国家职工一个月的收入高。

改变经营管理模式调动农民生产积极性

70年代我们里溪是中山县的落后大队，公粮交不够、村民吃不饱。1975年，按照国家任务，里溪大队每年要交120多万斤的公粮，可是亩产只有不到800斤，每年都要拖欠国家任务，口粮平均每人每年只有40斤，有两三成的户数都解决不了口粮。于是70年代就有很多青壮年劳动力偷渡到港澳，人心很散。

粮食不够，只能去借。每年到了农历三四月，困难户就要去借粮。75、76年，我们大队干部去小榄镇永宁村通过一些关系借粮，连续借了两年，每年要借2万斤才度过了困难时期。

1976年下半年，我们决定将村里山边、水边和反酸田这些“五边地”共100多亩作为口粮田分了下去，要求各个队按照含公余粮400斤的亩产来生产，剩下的作为口粮。没想到这么一试，当年就多了几万斤粮食，每户可以增加一两百斤的口粮，一定程度解决了缺粮的问题。

取得这样的效果后，大家都认为应该改变一下以往的经营管理方式，于是1977年开始我们就搞了“联系产量责任制”。这种管理方式带来了很大的改变：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大大提高，不再需要干部催促着去劳动，干部和群众的关系也改善了；生产效率大大提高，分下去的是质量差的地，增产效果却相当明显。

从1976年搞了一部分少量分下去，到1977年有效果，1978年继续前进，1979年就进行第一次为期3年的“分田到户”，同时将集体的生产资料也卖给各家各户自己掌握。

收入提升生活改善农村样貌大转变

既然原来的方式方法不行，就要改变原来的管理模式。里溪大队实行了“联系产量责任制”之后，大家都很欢喜——收入增加了、生活改善了。大队按照各家的劳动力分配了相应的禾田面积给他们去耕种，各家承包了土地，不仅自己干得起劲，还会亲帮亲、邻帮邻，人心也更加聚拢到一起。

而且农业生产效率提高了以后，村民就可以抽空闲时间去赚钱。比如年轻人就骑个自行车去买些家禽家畜，到坦洲、石岐、斗门去卖，到处都可以看到我们里溪的小贩。他们一天多的能赚几十块上百块，少的也能赚十几二十块钱，而当时的国家职工每个月也只有几十元的工资。那时就有老人和我说：“现在可好了！我的儿子可以去赚钱，儿媳妇可以去种田，老婆可以种菜。这就是社会分工合理了！”

村民有了钱，农村的环境也开始改变。以前一家人只能住几十平方的砖瓦房，个别还只能住茅棚。后来靠自己劳动赚钱建起砖瓦房、水泥楼，一间变两间，一层变两层，两层变三层。农村的样貌转变了，大家都开心了，也都觉得社会主义好，共产党的领导好。

通过实施“联系产量责任制”和“分田到户”，农民干活的积极性高了，也能充分发挥个人所长，富余劳动力有做工的，有养殖的，有做买卖的、搞运输的，收入大大增加，真正改变了里溪一穷二白的面貌。1975、1976年全部靠集体，我们人均年收入还不到100元，到1981年，人均年收入超过了500元，增加好几倍，在全中山都是比较高的。

1981年12月26日，我完成了书记的责任，也想自己去种地、去赚钱。到这时候，不单单是我们改变了，整个广东乃至全国都在变。

中山温泉宾馆原副总经理吴励民：

首家中外合作宾馆

成为改革开放窗口

人物档案

吴励民，72岁，1979年到中山温泉旅社工作，1982年调入中山温泉宾馆，曾任饭堂主任、西餐厅经理、饮食部副经理等职务，自90年代中期起任副总经理至2016年正式退休。

1978年，内地要搞改革开放，却连能够接待外来投资人士的宾馆都没有，霍英东先生就希望通过建设一家宾馆来改变中山的投资环境吸引投资商。当时的中山县出人出地，霍英东先生牵头出资金、物资和技术。1980年12月28日，中山温泉宾馆正式开张，成为了改革开放的一个窗口——它对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接待环境，迅速为三乡镇和中山市带来了不少“三来一补”企业；对内吸引了大批群众随旅游团来参观，让更多人认识到改革开放的意义。

奋战13个月建起中山温泉宾馆

这是全中国第一个中外合作的项目，到底怎么合作、怎么建，大家都不清楚，于是霍英东先生的秘书就和广东省旅游局的领导一起工作了一个礼拜，搞出一个三页纸的协议草案。在中山温泉宾馆建设的整个过程中，他尽心尽力地指导我们，又帮我们从美国订家具、装饰，很有责任心和担当。他的精神深深地感染着我们，所以大家也热情地投入到建设当中。

当时中山县没有什么资金和物资，只有石头、沙和人力，于是通过霍英东先生和何鸿燊先生的中澳投资建设有限公司在外面进口钢筋水泥和一切的装修材料。由于赶时间，我们只能边建设边设计、边设计编修改。广州设计院的两位大师、霍英东先生父子、中山县多个部门的领导全都投入到建设工作中来。园林、土建、装修各方面的工人都是夜以继日地去工作，最高峰的时候有2000人左右。

我们最后用了13个月就完成了中山温泉宾馆第一期工程，也就是当时的5栋主楼，10栋别墅和中西餐餐厅，连霍英东先生也想不到有这样的质量和速度。为什么呢？因为当时实行了奖励制度，多劳多得，刺激了建设者们，这也是改革开放的新尝试。

另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就是海关给我们开了绿色通道。中山温泉宾馆第一期房间里的设施、家具，小到一个烟灰缸，大到空调、电视机，通通都是霍英东先生在美国订货运来的，就在开业前十天，这些物品才从拱北那边装了10个货柜过来，海关到中山温泉宾馆现场来验货。

午餐要做300围草坪坐满参观者

在80年代初期，群众想要来中山温泉的话是根本订不到的。第一，这里几乎被旅行团全部包了；第二，住宾馆需要凭劵兑换，价格是200元港币，也就是60元兑换券，对普通市民来说是天文数字。尽管住不到，但是广大群众都会慕名而来，希望看看改革开放到底是什么样的，以致于常常草地都坐满了人。为了控制人流，我们还要收两毛钱的参观门票。

人们从广州、佛山等地赶来看中山温泉宾馆，可是却吃不上午饭。因为旅行团实在太多了，我们的中餐厅每天中午要开300围，轮3轮台。除了快餐，我们就做了一个中山温泉面包提供给群众作为午餐。当时的中山温泉有进口面粉、牛油、芝士、香料，可以做出比较优质、松软的面包，深受群众欢迎。于是这些外地游客一下车就排队买面包，一来解决了午饭问题，二来可以作为手信带回去给亲朋好友。

餐饮方面，我们既有比较好的原材料，也有比较领先的技术。中山温泉宾馆建成之后，霍英东先生派了西厨、酒吧和楼面的师傅来手把手教我们做。西厨就包含了点心、方包、牛油包的制作，对内地群众来说，这些都是比较新鲜的餐饮，所以当时北京、上海、南京、海南岛包括广州的白天鹅宾馆都有派厨师来这里学习。

早些年中山温泉宾馆很出名，有很多的领导同志和外国友人来这里考察和休息，我主要也是负责接待工作。这30多年来，员工齐心协力，工作努力，认真负责，没出现过什么问题，这是值得骄傲的。

从1979年到中山温泉旅社工作直到2016年2月16日正式退休离开中山温泉宾馆，我在这里工作了39年，占了人生的大部分，我觉得很值得。最近我参观了深圳的改革开放40周年纪念展，看到我们中山温泉的工牌、打卡机、收银机和霍英东先生进口的空调、电视机，感触很深。当年我们先行了一步，但应该怎么去继承和发扬改革开放的精神？我想那就得做得更好，去创造一个又一个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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