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的话】 共赏春花秋月

尤今新加坡作家

火车在英国的轨道上奔驰，我座位对面，坐着一对男女。

年纪很老了，男的鬓发尽白，可是，一双眸子，却有着洞悉世情的清澈澄亮。女的很瘦，脸似胡桃，脸上皱纹千回百转。天气阴冷，女的不经意地缩了缩脖子，男的默默把大衣脱了，披在她身上，两人相视微笑。接着，男人掏出一包花生米，夫妻俩一粒一粒慢慢地嚼着，好似嚼着的是人生的滋味。不久，女的把头斜斜地靠在男人坚实的肩膀上，甜甜地睡去了；男的用鼻子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摩挲了一会儿，也闭上了眼睛，假寐。

看着他们，我仿佛在阅读一首隽永的诗。这诗，意境是那么的优美、情感是那么的真挚、内蕴是那么的丰富，着实令人感动啊！

在西方社会里，夫妻俩在年轻时把时间和精力投注在孩子身上，旅行对于他们来说，是天上一轮可望不可及的明月。等羽翼丰满的孩子离巢而去后，两个垂垂老去的人，便在责任已了的轻松里，把臂同游。现实世界里没有任何令他们牵肠挂肚的事，就算离家出国一年半载，也全无后顾之忧。

每回我足履天涯时，总看到云游国外的老夫妻在舞池中相拥起舞、在公园内相扶彳亍、在博物馆里观赏着那些比他们更老的古董……

西方这些相濡以沫的配偶，不折不扣的，是快乐的“银发一族”；夕阳无限好，黄昏不容辜负，他们将暮年岁月谱成一阙阙动人的诗，争分夺秒地吟诵。

在东方社会里，许多夫妻在年轻时孜孜矻矻地把孩子拉扯成人，正想过过属于自己的轻松日子时，孩子却开口要求两老照顾孙子，语气里，有着不容拒绝的理所当然。爱子心切的父母，只好从头收拾旧山河，唤回了刚刚飞出樊笼的心，再度栽进了尿布和奶瓶的世界里。在没完没了的琐务里，过着像论文般枯燥的日子……在孙子们石破天惊的哭闹声中，他们惆怅地想道：“与老伴在国外悠闲共赏春花秋月？啊，那将是下辈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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