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书包的旅行

每天上下班经过县城几所小学门口，总看到数不清的，焦急而热情的家长挤挤挨挨地堵在学校门口，等待着自家孩子放学。

每每看到这，便想起我小时候上下学的情景来。

那个年代不兴家长接送，一年级的小不点也好，五年级的小子闺女也好，落大雨也好，出大太阳也好，下雪也好，霜降也好，谁都享受不到特殊待遇，背着个不重也不大的书包，快乐地走在上下学的路上。

我的父母是厂矿职工，我们厂的职工子弟都在镇小学读书。路上经过贮木场的小路，这条路沿河，还要经过贮木场职工的菜地，虽然有些远，但沿河有树木菜畦，趣味无穷。

早上天门打开，天光放亮，读书郎便吃了早餐，向学校出发。读书郎背着军绿色或米白色，印着红五角星图案或是天安门红日东升图案，或是“为人民服务”字样，或是“学习雷锋”字样的单肩帆布书包，呼朋引伴，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在氮肥厂“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七点整……”和贮木场的“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的广播声中上学去。冷清的路上因为有了无忧无虑的说笑声而变得热闹起来。放学时，口袋揣着弹弓或是小竹管做的“啪啪枪”，或是一大把雪条棍，或是磨得滚圆的小石子等各色自制玩具的读书郎，攒三聚五，成群结队，在谁谁谁说了谁谁谁的坏话，谁谁谁在课堂上尿急不敢向老师报告，谁谁谁抓了小虫子吓了谁谁谁这些永远都说不完的话题里回到自己的家。

春天，细雨绵绵，黄泥坡又黏又滑，若没有爬坡的技巧和经验，那就只能“驴打滚”“牛滚塘”了。别看我们这些小姑娘细手细脚，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爬岭下坡个顶个是高手。踩住看起来硬朗的土块，脚趾用力抠住薄薄的胶布鞋鞋底，大小腿齐用劲，呲溜呲溜就上了岭下了坡，那爬上溜下的艰辛和快乐，后来学到了陆定一的《老山界》，我特别能理解陆老那段关于“之”字路上绝壁的描写，仿佛自己亲历过一般。

夏天，读书郎笑话着知了的聒噪，走在散发着机油味、松油味的铁道枕木上，上学去。铁道的两旁长满了三叶草，因为它的茎吃起来酸得能让你打颤，读书郎便把它叫做“酸咪咪”。男男女女抓一大把“酸咪咪”，挑出一根又肥壮又葱绿的，从尾部“哒”地一声折断，轻轻地抽出茎里面那根像牙髓一样细小的草芯，慢慢剥离到叶片底部，小心翼翼地折断被抽离草芯的空茎，这就做成了斗草的“武器”。两人各执一根尾端，在空中一甩，手中的三叶草与对方的三叶草绞成个结，一拉，谁的草芯断了就是谁输了。赢的人眉飞色舞，输的人也冁然而笑。玩这个游戏孩子们乐此不彼，可以从家出发一直斗到学校，又从学校一直斗到家里。有时嘴馋了，还可以寻到一丛葱郁茂盛的三叶草，整丛连根拔起，那下面会有一个个形状像萝卜一样的，晶莹剔透的“小萝卜”，拿到清水沟里洗一洗就可以吃。几个清甜脆口的“小萝卜”能让整个燥热的下午都幸福起来。

秋天，通往学校的路旁开满了毛茸茸的蒲公英，紫瓣黄蕊的马兰头。女孩子们吹着蒲公英，看蒲公英那轻轻白白的，如天使一般的种子在风中飞翔，快乐地念起课本里的诗来。

这个季节也是苍耳成熟的季节，男孩子们在上下学的路上采来一大捧一大捧的苍耳，往那些个最好欺负、最调皮、最善吵架的女孩子身上、头上砸去。不怕事大的还把苍耳往女同学头上搓，于是便引来哀嚎一片。就有个性好强的女孩子不服气被男孩子欺负，也冲下路基，揪来一大把苍耳往“仇人”头上搓去。于是乎，一场男女生之间昏天黑地的“大战”正式上演。叫骂声、求饶声、求援声此起彼伏，从学校一直厮打到家。珊是最容易被欺负的，而丹则是“女中豪杰”；至于男生，除了腼腆的洪以外，其余的个个“战绩”斐然，都是“英雄”。童年里纯真的友谊，长大后最经典的笑谈，莫不都是在这一场场的“大战”中建立起，积淀下的。

冬天，素霜满天，偶尔也会白雪皑皑。读书郎穿着不保暖的胶底布鞋、解放鞋颤颤抖抖，走在铺满了厚厚滑滑的白头霜的枕木上，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算是平安无事还会被寒气冻得身体僵硬，十指肿痛犹如针扎，更何况摔一大跟斗。

冬天上学冷得手脚生冻疮，手指脚趾肿得像水灵灵胖乎乎的白萝卜，读书郎就发明一个取暖“神器”：便携式火盆。找一个废旧的大搪瓷碗或小铝盆或烂锑锅之类的容器，在容器的最上边穿四个小洞，找两段细铁线穿过，做成两个长提手，从家里火盆中舀来一点灰垫在盆底，一个便携式取暖“神器”便诞生了。书包里悄悄藏些火炭，简易的火盆子里放些炭火，提拎在手上，一边走一边抡，一边抡一边烤，得意极了，惬意极了。

上课了，老师是不允许把这些取暖的家什带进教室的，于是读书郎就把自己的宝贝藏起来，有的藏在冬青树丛中，有的藏在教室墙角的撮箕后面，有的藏在老师菜园子里，有的藏在厕所后面……藏火盆的主意个个高明，让你见识到什么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待下课钟声“铛”地响起，读书郎便如听到了百米冲刺的发令声一般，追风逐电般冲到自己火盆的藏身之所，薅出火盆抡了起来——再不抡，那可怜的星星之火就要灭绝了。放了学，读书郎又提着火盆子，三三两两说说笑笑，踩在坚厚冰冷的泥巴路上回家了。

那年头，每一趟上下学，都是一次舒心愉快又回味无穷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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