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送来梅干菜月饼

□明前茶

加班后回家，在黑暗的共用走道里摸索着门锁，忽然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绳网小兜。兜里的东西摸上去还是温热的，能闻见梅干菜的香味，我心头一阵温热：应该是邻居吴婶送来的自制梅干菜月饼。

为了女儿上学，我们搬来市中心的这栋老宅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间，我家与吴婶共用这段朝北的走廊，走廊面积最多4平方米。吴婶一家三代六口人，就住在走廊西头不到60平方米的房子里，出出进进都要路过我家门口。

我们刚搬来的时候，吴婶的儿子还没有结婚。他最喜欢在楼前的空地上玩空竹，能把空竹抖得像一架上下飞旋的无人机一样，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令人啧啧称奇。吴婶总是跟我叹息：儿子快40岁了，依旧不曾恋爱结婚。父母急在心里，嘴上却不方便催。谁知，姻缘说来就来，吴家儿子就在40岁那年，与一位年轻朴实、从乡下来打工的女子结婚了，婚后还三年抱俩。他们依旧与父母挤住在一起，方便照料小孩子。

住得挤，吴婶就开始悄无声息地拓展门口的地盘。先是在走廊边缘搭了木架子，放上了几盆花和十几双鞋。见我没有反对，她又挪出了家里晒干果的淘箩、晾饺子的竹匾、煮卤味的大铁锅、炖鸡汤的高腰砂锅。见我还是原样打招呼，脸上不见愠怒，吴婶就试探着把家中大大小小的几个粗陶坛子也挪了出来。

这几个坛子，我认得的。它们有的夏天负责晒黄豆酱；有的冬天负责腌五香萝卜干和糖醋蒜头；有的负责在立夏前后腌咸鸭蛋，端午节两个孙儿便有自制的鸭蛋网兜玩；还有的坛子，每年11月要腌菜，到了第二年春天晒干成金红色的梅干菜，到了中秋节前，梅干菜要被隆重请出来，泡水回软，好拌入上好的猪肉糜，做梅干菜月饼。

没错，我们这栋老楼依旧惠存着怀旧的民风：家中费时费力地做了节庆食物，都要先遣邻居品尝。这不仅是彰显自家手艺的机会，也在悄然间，弥合了近邻相处时不可避免的嫌隙。

吴婶把粗陶坛子放在公共走廊里，结果我家买了新椅子都无法进门，唯有请她来把门口的坛子抱到一边，我家的门才能完全打开。这是有点尴尬的事情。但是，吴婶才烤好的金黄色的小月饼，既成为她家孙儿的放学点心，也成了我家女儿的放学点心。有时，我临时加班，秋雨连绵，回到家时发现女儿淋湿的衣裤已经被吴婶就手洗净，吹晾在走廊上，而女儿已经换上了吴婶的睡衣睡裤，穿上了吴婶的大毛袜，喝上了一大碗姜汤。想到这些暖心之举，我怎么好意思对这样的小事耿耿于怀呢？况且，可怜天下父母心，吴婶盼到65岁，才有了儿孙满堂的日子，我为什么要为门前一平方米空当属于谁，给她添堵呢？所以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吴婶也是心中有数的长辈，从我们成为隔壁邻居开始，她悄悄挂在门把手上的吃食，总是会令我记起那些容易遗忘的节日。比如立夏的樱桃和饺子、冬至的萝卜丝团子、端午的手工粽子、中秋的菱角和梅干菜月饼。

去年中秋当天，吴婶便是清早6点钟就起床，去菜场买最新鲜的水红菱和带土的芋艿。她说少女时代是在农村长大，因此，甚至会做“菱哨”，就是在菱角上钻孔，小心掏出里面的菱肉，吹出迷人的音调。她的本事，在中秋那天简直迷倒了我们这栋楼里所有的小孩子。

吴婶既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奶奶，藏着狡黠的私心，也是一位慷慨好客的邻居。你要想在她的身边过得惬意，全看你看重的究竟是她性格中的哪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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