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达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木樨地校区的植物并不多,虽不以植物出名,可回忆起母校时,我常常想起那些植物。它们作为回忆的背景,像电影的幕布、远山的一抹白云。植物是独特的一种东西,它们有生命,却不言语,它们不改变生长的地方,却比建筑知道得更多。
宿舍区门口的小路上,有两排核桃树,这是我最熟悉的树了。它们在春天平平静静,像一切普通的树一样,等到夏天来时,所有叶子都变得翠绿翠绿的,树梢是透明的碧绿,颜色越往下越深,一直深成老玉一般的铜绿颜色。叶子都有小孩子手掌大小,风一来就招摇着,笑声在树叶间穿梭。北京的夏天炎热漫长,看见这么两排树眼睛都凉快许多。叶子长得太多了,把枝条都压下来了,伸手可及,把手伸进树叶间能感觉到丝丝凉意,随手抓住一片摘下来,毛茸茸的正面还是暖手的,脉络凸起的光滑背面却是冰凉。
我们出早操,夏天天亮得早,都是睡眼蒙眬,听口令:“立正。稍息。立正。右转弯,跑步走。”迷迷糊糊跟着跑出去。到宿舍区门口照例要喊番号,于是区队长大喊一声:“一、二、三、四!”我们跟着喊:“一、二、三、四!”喊的时候节奏在左脚落地时,一定要大声喊,不然会再来一次。于是人就清醒了,看见核桃树叶子上挂着的露珠摇摇晃晃。路是南北向的,这两排树茂盛的树冠正好挡住了早晨东面来的阳光,所以这段路我们都慢慢跑,一转左,就是运动场光秃秃的铁丝网,阳光扑面而来,我们低头猛跑,脖后马上沁出汗水,脚步马上就乱了,怎么下口令都没用。
秋天时它们结出暗绿的果实,初长出来的果实比山东同学带来的青枣小点,比宿舍区那只老猫的眼睛还大一些。我其实没怎么见过它们长到成熟时,因为孩子气的男生会跳跃着摘下它们。除掉暗绿的外皮,是淡黄色的还柔软的果壳,里面是乳白色的核桃仁,闻着有特殊的涩味。非常多汁液,涂到手上很难洗掉。
去年冬天我回了一次母校,几乎是最冷的时候,它们的叶子早就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条,看不出有没有长高。也不知道去年夏天谁站在宿舍窗口看着它们,秋天时谁跳跃着摘下它们暗绿的果实。核桃树晃晃枝条,一句话不说。这是植物的优势,可以记得,不用表达,省下了很多时间,用来生长和结果,枯萎和老去。
图书馆的后面,有一片草地,上面疏疏朗朗地站着十来棵树,树与树之间是弯弯曲曲的砖砌小路,路旁有水泥砌的椅子,家属区的老人常在上面坐着聊天,尤其是冬末春初。因为这个时候,天不冷,冬日暖阳晒着很舒服,而且这十来棵树都开花了。大簇大簇的白色小花,叶子都还没有长出来呢,花就把枝条都占据了,开得奢侈,看得触目惊心。
这几棵树据说是梨树,可我从没有看过树上挂着一颗梨,所以现在仍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树。下午没有课,我用三张借书证,依次从图书馆借出三本小说。从图书馆出来,看见满山遍野的白色花朵,随便找一片草地坐下,先把借来的小说挑一本粗粗看一遍,觉得好,又从头看起。随便看完几章,再看那些花的影子,已经从草地移动到图书馆的后壁上了,天边有绯红的晚霞。那时候一天过得很快,像是一起走了一段路,有人不经意停下了,等你发现你是在独自走着时,转身寻找,一瞬间已是十年,影子拉长,树木枯萎,容颜老去,花朵凋落。
礼堂门口广场上,一左一右有两个小花园。小花园是我们的叫法,其实就是两个四四方方的小亭子,长着一些花罢了。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亭子四壁水泥条板上,长得异常茂盛的藤蔓。尤其在夏天,密密麻麻的藤蔓带着它们宽大的叶子,把亭子上所有能见到阳光的缝隙都填满了。我们从停在护城河对面的货车、马车或大板车上买来西瓜,坐在小花园里面一边讨论女生一边大嚼,仿佛我们谈论的话题能随着西瓜一起进入体内,滋生气血。对那些男女生来说,这两个藤蔓包裹的小花园还有别的用途,可以让其中一个在这里等待,等另一个下晚自习,稍稍牵牵手在脸上亲一下,再一起回宿舍区,不必站在路灯下孤独地徘徊,藤蔓们会保守秘密。它们知道很多故事,从来没有向谁说过。
木区有不少平房,都是教职工的家属房,每两排平房之间,都有不少大树,有槐树、榕树等,年龄都不小了。车场入口,就是现在南门围墙二部楼那一段,有几间废弃的房子,屋里屋外长满了野草,狗尾巴草老高,带着金黄的光泽,像麦穗一样漂亮。我们上摄影课,一人发了一个海鸥牌的黑白相机,我和同学专门去那里拍,把镜头伸进斑驳破败的门缝里。夏天期末考,我提前一周开始看书复习,常去主楼前面的草地。那里的青草平整,隔几天就有人修剪,永远有一股草腥味,这成为我关于大学考试的记忆之一。以致现在我走过刚修剪完的花圃时,会下意识地心悸,出冷汗。很久没考试了,总有一天我会忘记这种感觉的,用进废退,不管植物还是动物,都只能遵循达尔文的进化论。
四年时间,我们这群“动物”在这片小小的几亩土地上平静或喧嚣地成长,在奔跑流汗中体会青春岁月,在风雨中长出利爪和肌肉,学会冷漠的眼神,舔净伤口的血,等待离开时遗忘这个地方。离开了才知道,我们其实还是植物,或者在单独的回忆里,脚步生长出密集的根须,或者在集体的遥望中,身躯凝固成分散的森林。那一场长达四年奢侈盛宴的曲终人散,只不过是一株小小的蒲公英,每年一次的例行盛开,然后风起,种子带着小小的伞,飞赴随意的一个地方,再在轮回的春夏和雨雪中,长成祖先的模样。我们都是植物,表皮粗糙内心柔软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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