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映虹
仿佛是一夜之间,山头就红了。
起初,是分得清的一簇一簇的红,像是美人被点了绛唇。立夏一过,已是成片成片,呈泛滥的态势,热风抚过,就是曵动的海。
我家的房子后面,是百年老校龙山中学。犹记得去年夏天,一场暴风雨过后,龙山上的凤凰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朋友圈,惊艳了小城人们的眼眸。照片里,雨后被打落下来的凤凰花,铺满了整个山坡、石径、台阶……林间小道上,仿木桩的桌凳旁,红色在地上蜿蜒,桌面的两朵三朵,随意而诗意;褐色古朴的桌,热烈浓艳的红,再配上周遭浓绿的树,美得疑似天堂。顺着山势向上爬的台阶上,凤凰花瓣沿着台阶倾泻而下,密密实实覆盖了阶面,红得纯粹彻底,红得不留余地。远望,是一匹红绫从天幕垂下,曲曲弯弯,是应和了风歌唱的节拍;目光攀缘向上,与天相接处,止,又未尽,这红色的天梯架到了天上,美得不像人间。
偏爱这被神来之笔点染的山河,是那么张扬,以站在你的世界之外的姿态,闯入了你的世界之内,随时唤醒你“好斗”的上下眼皮。
没有凤凰花的夏天,总觉得少了一些味道;就像是没有蝉鸣的小城,都算不上拥有真正的夏天。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烈日催红了凤凰花,还是凤凰花带来了暑气?
在酷热难耐的午后,喝茶、远眺、呆坐,再缩进无他的冥想里,成了我抵抗暑气的一抹清凉。
小学时代校园里的那株凤凰树,就在这样的某个午后,踱进了我的回忆里。
我的母校是南堤小学。这是一个藏匿在小巷子里的小学校。在当时小小的我的眼里,它其实也不小,那里有一间间的教室,还有一间办公厅,更有课间容大家撒开了欢追逐游戏的操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连体育器材室也有——一到体育课,严厉的体育老师就会根据授课需求从里面“变”出来诸如跳绳、篮球等运动器材,极小的器材室像极了一个“百宝箱”。我最怕的就是高大而笨拙的“木马”从这里被搬出来了,它一出场,就意味着老师要让我们完成“跳马”了,那是我读高年级时让我怕得想躲起来的体育项目。
学校角落有个不起眼的小门,进入小门,是个小院落,右边有个小屋,穿过幽暗的堂屋(后来这里也因为需要被用作教室,我就曾在这里上过一段时间的课)有一道小门,出了这道门,里面还有个小屋,我的启蒙老师林娴老师一家就住在这里。阳光从连接里屋和堂屋的那道门外一点一点泄进来,现在回想起这样的场景来,玩味之下,突然有了一种独特的感受,颇有一点“混沌无知的世界里照进来一丝光亮”的意味。情至深,回忆里都是暖啊!
从校门进来的一排依次是几间教室、一间办公室,中间是校长室,然后又是几间教室。只是,校长室夹在其中并不是同一个水平面上建起来的,一条约八九级石阶的窄窄的楼梯将它托到了上面。石板的阶斑斑驳驳,它一定是个不苟言笑的耄耋老人吧,灰黑着脸为人们讲述了它所承载的故事。顺着台阶上去,是长约十步宽约六步的平台,小小的校长室就建在这平台上。一棵凤凰树“向前一步走”,居右依它而站。形如喇叭的大口钟用粗麻花绳拴着,于树的中段枝丫处探出了它憨憨的脑袋。生铁铸的钟,历经风吹雨打和日晒,上面早已锈迹斑斑。钟,树;锈红,赭褐;静默不语的树,定时“聒噪”的钟,和谐并愉悦地融为了一体,成为校园里一道独特的景致。
司钟的阿姨有个很洋气的名字叫安娜。她长发及腰,一条麻花辫直直地垂下来,有一种古典之美。这样的发型,打我入读,一直到小学毕业,从未改变。一到上下课的时间点,安娜阿姨就会从办公厅,或是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走到凤凰树下,于是“当——当当”,“当,当,当——”,或是“当当——当当”的声音骤然敲响,响彻校园,响彻云霄。一度很是艳羡安娜阿姨这份司钟的工作:一声令下,千军万马。不是么?上课的钟声一响,任凭你在操场玩得多么疯,一颗四处乱窜的玩心连同嬉闹的脚步一起戛然收住。急促的钟声就像一支有力的长鞭,鞭策着我们进入到知识的殿堂。而当舒缓的下课钟打响时,我们又放松地奔赴下一场撒欢。
凤凰树默默,日日年年,惯听钟声清越、书声琅琅、欢笑激扬。它已有些年岁,粗壮的干要三人才能合抱得过来,偶尔,我们也会绕着它玩捉迷藏。它的枝干盘虬卧龙,它的根从土里伸出来,向四周扩散,再紧紧附着在水泥地面上,就像是一只巴在水底的八爪鱼。有青苔点缀的墙壁和地面,更是把凤凰树映衬得古朴而沧桑。它伸出苍劲有力的手,擎起了一把半圆形的巨伞,洒落下一地阴凉。
春天,它舒展羽状之叶;秋天,它献出大刀般的果实;冬天,落尽残叶后它依然傲立蓝天之下。说到冬天,突然想起凤凰树留给我的,不全是灿烂的回忆。有一年冬末,因为学校的扇舞节目要参与春节游街活动,时间紧、任务重,晚上就要到学校排练。我是舞蹈演员之一,舞蹈演员都是各班精选出来的,小女生们混熟了就在排练休息的空档东扯西聊。有个女生就说些邪乎的事,甚至说到亲见凤凰树那有穿白衣的女子,说得神乎其神。那晚过后,连续三天排练从凤凰树下经过,我都紧张得心“咚咚”直跳,不由加快脚步,从它面前飞奔而过。有时实在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只见幽暗光线下,树影森森,吓得我魂飞魄散。但音乐和舞蹈的力量是向上而撼人心魄的,没几天,什么连篇“鬼话”自动自觉就从我脑里消失了。
夏天的凤凰树就不同了,怎样都是灿烂的:开了一树,是灿烂的;落了一地,也是灿烂的。初夏,它酝酿出一个个红色的小花蕾;盛夏,花开了,热热闹闹,洋洋洒洒,一簇,一团,一片。绿的叶像羽翼,红的花似凤冠。像凤凰栖落在枝头,像火焰燃烧在心中,热烈,奔放,蓬勃,张扬!
凤凰花开是极其努力的,它的花一旦开,就要撑到最大;它的红最是浓艳火烈,即使掉落,红色绝不消减半分。
烈日下,有了这把花伞的荫庇,我们并不觉得有多热。“刷刷”声起,那是风摇动了这一树铃铛,远望,就像有人拿着红手巾在跳舞。雷雨过后,打落的花到处是,积水较多的水洼上面漂着几撇红,成了一只只小帆船。落花时节,纷纷扬扬的红雨有一种说不出的壮美。人从树下过,花落在衣襟,是一种别致的情味:落红“无情”却有意;而地上早已铺上红毯,走着走着,“毕毕剥剥”一阵响,甚是有趣。
更有趣的是女孩们很快就有了新玩法,她们自创了凤凰花花串。爱好手工的我也在课间有了“寄托”。凤凰花瓣像一把汤勺,小的一头像“勺柄”,大的一头自然向上微微打卷,跟汤勺极为相似。将“勺柄”划开一条缝,把另一个花瓣的柄塞进去,大的那一头自然而然就卡在那里,再将穿过去的柄划开一条缝,再串下一片花瓣……我边捡花瓣边把它们串起来,这手工没什么难度,考验的是耐心和细心,稍稍浮躁点,花串就断掉了。花串越来越长,我从中体会到更多的成就感和无穷的乐趣。我带上袋子,课间捡拾凤凰花瓣,回家写完作业就串花串,串好的花串,最长的,能围绕里屋一圈,将房子丈量。女孩们想象着自己是公主,将花串垂在额前、戴在脖子上,或佩在腰间,引来一片“咯咯”的笑声。这宝贵的快乐,是凤凰花给予的,不花一分一毫,却最是畅快淋漓。
时光虔诚而庄重地刻下一圈圈年轮,凤凰树迎来送往着一批批学子,见证着一个个孩子在老师的教导下茁壮成长。
凤凰花开之季,正是莘莘学子毕业之时。一树繁花,渲染出淡淡的离愁别绪,带着他们走向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是那只神鸟吗,落在了枝头,振翅欲飞;还是那个少年,一颗红心,从没停止过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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