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剑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有韧劲的人,没有之一。
初三那年,我们考进城区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我来自县区西部,他来自南部,彼此距离县城都达40公里以上。同为农家少年,对理想都有那么一丝憧憬,都不怎么喜爱热闹和聒噪,我们成了关系密切的朋友。
阿剑精瘦干练,做事风风火火,读书有股狠劲。他每天5点起床,躲进生物园里,就着朦胧晨曦,雷打不动地背书,念念有词,浑然忘我。聚精会神、全神贯注这些词,像是专为描述他上课的状态而诞生的。为了不落下师长每一句金玉良言,他笔走龙蛇,龙飞凤舞,不亚于名医开的药方,课后再誊抄一遍,每科每课,工工整整,从不懈怠。这让他的成绩高居全级榜首。但最让我佩服的,是他对生活的韧劲。有段时间,不知何故,阿剑突然吃起了白米饭,天天吃,顿顿吃,连榨菜那种廉价佐料也没有。问及原因,他鼓着腮帮,嚼着满嘴白饭,顾左右而言他:“你细细咀嚼,会感受到一股特有的米香,什么山珍海味都难以媲美!”我以为他在体验生活,向袁隆平爷爷致敬。后来去过一次他家,才领悟到其时可能是他的生活费用接济不上,只好干嚼白米饭。
那是高一的暑假,我和同学阿军跟着阿剑回他家玩,三人骑乘两辆自行车,奔走在国道和乡路上。我和阿军从未骑过这么远的路,一开始的兴奋劲,很快就被疲累取代。好不容易到了阿剑家乡的圩镇,当我们身上重新焕发活力时,阿剑冷不丁冒出一句:“只剩一半路了!”我和阿军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赶路。后来的路程,阿剑轮流载着我和阿军,爬行在蜿蜒起伏的山路上。我们从早上6点骑到下午2点才到达阿剑家——一个隐藏在苍莽深山中的老房子里。远离俗世,独此一家,青瓦泥墙,木板吊楼,一度让我认为这只是阿剑一家看护果树的临时建筑,但实际上,这是他们真真切切的家!
阿剑兄妹,加上父母,一家四口,就住在这个人迹罕至之地,靠耕田种果树为生。阿剑的父亲——一个面色黝黑、精壮干练的中年男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侍弄着漫山遍野的果树。各种农具、化肥、药物,全仗他肩挑手提运进来;果子成熟之季,靠他和几个帮工,颤颤巍巍地送出去。这个吃苦耐劳的汉子,秉持客家男人最传统的勤劳习性,用大山一般深沉的坚韧,支撑起这个普通农家。对我们的造访,他极其高兴,又深感不安,满怀歉意道:“山肚里没什么好玩的,委屈你们了!”但同是乡村出身的我们,在此处处都能找到乐趣:戏水、逗鸟、捞鱼、爬树,无所不玩;阿剑的父亲更是变戏法般拿出各种山货款待我们:野果、蜂蜜、蘑菇、山鸟等,应有尽有。翌日清早,我们刚睁开惺忪的睡眼,阿剑的父亲已经下山买好丰盛的菜,又钻进山里劳作去了。
到过阿剑的家,接触过他的父亲,我才明白阿剑的意志何以这么顽强;而后来发生的事,更让我领悟了一个父亲的爱,原来可以这么深沉、坚韧。
参加高考时,被寄予厚望的阿剑竟然落榜了!其实考前的一段时间,阿剑的状态都不太好,我的猜测是,他可能喜欢上了班上一个清丽的女生,但是那个女生早已心有所属,这使阿剑整个人都不好了,神思变得恍惚,情绪羁绊住他。听说最终高考时他离地方性大学都还差了一点,这使我们大吃一惊!要知道,考前填报志愿时,阿剑可是被副校长喊去修改第一志愿为北大的啊!他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
这个消息,应该也像惊雷炸懵了阿剑的父亲。但这个顽强的中年男人,并未被击倒,也没有气急败坏地横加指责。他淡然道:“考砸了没事,雄心还在就有救,复读去吧,明年再战!”他把阿剑送进复读机构,为了更好地照顾儿子,在附近租了房子,一有空,就骑着摩托从山里赶来,忙着载客,忙着给儿子做好吃的,给他加油鼓劲。那一年,阿剑铆足了劲,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最后考上了中山大学。阿剑说:“不敢再有丝毫差池,只为对得住咽下所有生活苦涩的父亲!”
坚韧少年的背后,有一个坚韧的父亲。这是一个平凡父亲的普通故事,但这份沉甸甸的父爱,挽救了一个迷茫少年,深沉而坚韧的底色,一如黄家驹在《遥望》中所唱的“像碎星闪闪于天空”,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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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语文高级讲师,教过师范和高中语文。热爱教育,也热爱文学。在全国各类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数百篇,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