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明
又到清明节,思念之情油然而生。父亲离开我们已有六年了,第一次提笔写父亲,百感交集,心绪难平,往事历历在目。
从我懂事起,知道自己出生在一个成份不好的家庭,与许多同学不同。父亲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出差,一个月中难见到他一次面。母亲经常叮嘱我们兄妹不要在外面惹事生非。后来才知道,父亲作为兄长接手其父的砖瓦杉木(建筑材料)铺,仅是一年多时间,公私合营后他被定为工商成份。带去全部的生产资料和家当:一栊九横木梯和一把三角尺。在那个“唯成份论”的年代,我在叩问青天,埋怨自己为何落在这样的家庭,羡慕那些工人、贫农出身的同学。
父亲在一家建筑公司当预算员。他的工作整天对着建筑材料的用量、价格进行无休止的计算。总之,在家里听到的是他打得啪啪响的算盘珠子声音,着实引来不少人赞其算盘打得又快又好。难怪有人说他是“密底算盘——无得漏(差错)”。更甚者说他是“算死草”。
父亲计数精准也运用到家庭账目上。记得那时他设立一本家庭账簿,日常的柴米油盐都由他一笔笔地记录下来,经常看到灯下的他,伴随着“的的得得”的算盘声,询问母亲当天买了什么?价格多少?花了多少钱等等。一次,母亲去粮店籴米,回来后,父亲问她,三十斤米应剩五分钱呀?母亲愠怒说,我口渴,买了一条雪条(冰棍)吃了。并反问道,连一条雪条也不让我吃?你太孤寒了。母亲轻声责备。其实,那五分钱还在母亲的衣袋里。“数还数,路还路。账目要分明。”父亲申明他的本意,绝无责怪她花费那五分钱。因此,父亲的形象在我心目中只是一部计算特快超准的机器。
或许出于职业的原因,父亲最为关心我们兄妹的算术和制图学习,教我学打算盘,背诵“九因歌”,使用三角尺和圆规作图等。那些干巴巴的数字,很难撩起我的兴趣,倒是绘图画画带我进入梦幻般和美好的想象空间。
由于成份原因,父亲被下放到粤北当工人。不让他计数了,要参加劳动改造。那时是他不堪回首的岁月。而最难忍受的是,他遭到别人的诬陷说是破坏生产建设,故意斩断脚手架上的缆绳酿成未遂的生产事故。还准备召开检查批斗会。此事几乎让他陷入精神崩溃的绝境,一度产生轻生的念头。是母亲支撑着他,从精神上宽慰他。问他是不是你做的,敢做就敢认。若不是,就算用枪口对着胸膛也不承认。自杀反而有人说正是你做的,何况你的儿女还小。父亲说,我如果做过必遭天公雷劈!
后来,查清了缆绳事故是因使用日久,经受日晒雨淋、风化后断裂,并非人为,这才还了父亲清白。此段经历,是后来母亲告知我的。
在那个秋天,父亲重新回到预算岗位上,他像焕发了青春的干劲和活力。五十多岁的人了,他仍然去学工程力学、建筑结构及材料学。以积极的心态接触台式计算机,逐步疏离传统的算盘。他说,要活到老,学到老,不进则退。计算机比算盘快多了,节省时间,所学知识都是自己的。
向来沉默寡言的父亲,永远是一副忠诚老实的模样,说话也是直来直去,得罪人而不知。在那个大干快上的年代,预算工作常常遇到困扰。某些负责人让他改数字,开大材料数据。父亲坚决不干,严词拒绝。有人说他“不识做”。因而招致某些领导的不满,甚至连累了个别同事。他的奖金明显比其他次要的部门还少。父亲仍然是那样的耿直。不少人说他十头牛也拉不回头。他说,我怎能“督大数”做假骗人,我做不到!他的语气里透出一股凛然正气。
父亲退休后,依然关注着国家大事及时政新闻,喜欢收看军事节目,凡是有航空母舰内容的,他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说,我们如果有航空母舰就好了,就不怕人家欺负了。
那年,我儿子要到国外读书。听到我们在资金上有困难,他就问要多少?甘愿资助。父亲最喜欢家人要读书,母亲说他对此很舍得。当儿子读完研究生后,他又问还读博士?若想,他会继续支持。
母亲常常提起,那次我们带他坐了一回城际铁路与高铁相连接的行程,参加我儿子的大学毕业典礼。他对母亲说,要不是明仔带他坐高铁,今生哪有机会?希望今后我们家乡也通上高铁。
那个中秋节,已经身体很虚弱的父亲,与在国外的儿子视频对话中说,爷爷老了,说话也无气力了,不知能否等到你回来?母亲在旁说,能等到,一定能等到。
不久,父亲肺炎入院治疗。十几天后,他带着许多希望和不舍,以及不少遗憾,告别了这个世界。这一年,他还未到米寿之年。
六年过去了,可以告慰父亲了,你的四个孙子已有两个结婚并有了孩子,如果你健在,你做曾祖父了。我们特别告诉你,我国的首艘航空母舰,在你去世的第三年下水服役了,而由我国自己建造的另一艘航空母舰已进行过多次海试,第三、第四艘航母也传来建造的消息。还有你所期望的,高铁真的修到我们家乡了,通车了,你可含笑九泉了!
清明节的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宋代诗人陆游的《示儿》: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洲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是啊,我们思念您,让我重新审视一位父亲在那个特殊年代的人生,想到您的孤寒与大方,想到您的固执与坚持,想到您的好学与期盼,望着您远去的背影,我似乎看得更真切、更清晰,也更为可亲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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