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就在身边

■ 口述/明 记录/林秋燕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万里儿不愁！”25岁的明从懂事起，就与脾气古怪的父亲生活在一起，母亲留给他的记忆只有模糊的影子，所以他对上述那句话的理解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感觉，直到有一天，当他对着母亲的遗物，才读懂：母爱，就在身边……

父亲的婚姻

我出生在粤西某一村落，从小就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从来不谈母亲，每当我问起，他总是怒气冲冲地说我母亲是“越南婆”，回越南去了。母亲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名词。可能缺少母爱的缘故，我对大家称为五姆的邻居特别的信赖。我母亲的影子，也只是从她口中知道一点点。我父亲的婚姻也是从她口中知道的。

原来，患有先天眼疾的父亲因为家里贫穷，直到50岁了，才花4000多元娶了一个模样俊俏的越南姑娘。开始的时候，越南姑娘和大多数刚来的姑娘一样，千方百计想法子离开，可是我的母亲屡逃屡败，最终安下心来和父亲过日子，还怀上了我。听五姆说，父亲对小他20多岁的母亲很好，生下我后的母亲，每天郁郁寡欢，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为了让母亲安下心来，50多岁的父亲，不得不进城打工，可是盲了一只眼的父亲，想找一份合心的工作谈何容易？他不得不在城里干着最辛苦的活儿。母亲在家照顾我，那段时间，是父亲最开心的日子。可是，当我刚满一岁，正“呀呀”学语的时候，母亲却撇下父亲和我，不知所踪。

屈辱的生活

自从母亲失踪后，脾气温顺的父亲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常，也常把我当成了“出气筒”。他也不再出城找工作了，靠低保过日子。过后不久，他不知从那里打听到在城里有固定工作单位的老乡的名单，于是手头拮据时就带我进城，“守株待兔”般站在人家工作单位门口，向他们诉说生活的困难。开始的时候，老乡总会给他那么一百几拾元的零钱，后来问得多了，人家就视而不见了，最后人家干脆交待门卫，说已调离这个部门了。可父亲不气馁，这个老乡不给，又找到另一个老乡，反正在城里工作的老乡不少，上班的时候，周而复始在人家单位门口游荡。

那时候的我，已渐渐懂事，觉得父亲的行为和乞丐差不多，特别是父亲向人家诉苦，人家对我们的吆喝和斥责，还有村子里的人背后对我们指指点点，让我无地自容，无论父亲怎样劝说和打骂，我都不再跟父亲进城。父亲一个人进城，也许没要到钱吧！回到家，父亲把我当“出气筒”，非打即骂。这些我都忍了，直到有一天，当我正在村口的老井旁边和小伙伴玩耍的时候，他竟然走过来，抽出缠在腰间的破皮带，没头没脑地向我抽打。我号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就是他把我打死，我也不再跟随他去当乞丐，去受人家的白眼。父亲听了，愣了一下，扔下破皮带，头也不回向家的方向走去。

父亲的觉悟

自从那次后，父亲变了，不再对我打骂，对我不理不睬的，也不再进城，而是把村子一块人家不要的荒地开垦起来，种上各种时令蔬菜。我见了，也默默跟随着父亲，他锄地，我就拔草，他种菜，我就浇水。父子俩有条不紊干起来，有时候忙不过来，父亲也会请村里妇女帮忙收割，收入虽然不多，可我觉得坦然。

父亲渐渐老了，每次浇菜回家，坐在门槛上的石板上长吁短叹。那时候，我读初中，放学回家第一时间不是做作业，而是到菜园帮忙干活。为了减轻父亲的重担，我决定每天上学之前，帮父亲把菜园的菜浇水了再去上学，可我每次到菜园的时候，都发现菜园里的菜总是湿漉漉的，我回家对父亲说了，父亲愣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那是一夜的露水。

我读书迟，上完初中，已经18岁了。种菜的收入只能应付平时的支出，至于高中那些学杂费，是可望不可及的。况且那时候父亲已70岁了，而且患有风湿痛。对一个偌大的菜园是吃不消的，考完初中的毕业试，我不假思索地收拾书本回家了。

回到家，我倒头便睡，父亲问什么，我也不理睬。我想过了，过几天就进城打工去，我不能守着菜园过一辈子。那几天，父亲也蔫不拉唧的，从菜园回来，他都蹲在门槛边发呆，可是当我收拾行李准备出城的时候，父亲把一塑料袋扔给我，说是我上高中的学费。我听了，惊讶地问这钱哪来的，父亲瞪了我一眼，说每天的菜不是白种的。

沉重的母爱

就这样，我有了读高中的机会，住宿在学校，周末才回家。父亲也越发老了，每次放假回家，看到菜园的菜长势不错，我也放下心来，父亲虽然老了，可是能把菜园管理妥当，证明父亲劳动能力还是有的。我也决定了，读完高中，无论如何，我也不读大学了。可是到了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亲又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扔给我，说是为我准备的学费。我用疑惑目光盯着父亲，说靠菜园，是不可能有如此的收入 ，父亲气乎乎地说这钱反正不是向人家死皮赖脸得来的。虽然满腹的狐疑，但我还是迈进了高等学府。

大三的第二学期，当我正在上课的时候，邻居打电话给我，说我父亲病危，让我速回家。回到家，父亲已奄奄一息，握着父亲瘦骨嶙峋的双手，想着小时候跟随父亲进城向人家要钱，想着懂事后父亲对我的打骂，想起读书后父亲对我的冷漠，想到母亲的无情，相比起来，还是觉得父亲的伟大，心里酸酸的，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颤巍巍指着枕头旁边的包裹，说那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听了，如雷击一般，那个在梦中出现过千百遍可恶的女人，竟然早已不在人世。然而从父亲续续断断的叙述中，我才知道，母亲对我的爱，无处不在，听完父亲对母亲的忏悔，我泪如泉涌……

母亲的无奈

原来母亲嫁给父亲后，一看到父亲那只空洞洞的瞎眼就害怕，于是想方设法逃跑。怀上我之后，她不得不安下心来。当我一岁的时候，她觉得可以放心走了，于是逃跑了。回到越南后，她又牵挂着我，又偷偷来到中国，看着我每天跟随父亲进城向人家要钱，她心都碎了，最后她甘心情愿地嫁给隔离村的一个40岁的鳏夫 ，目的就是可以让我在她的眼皮底下成长。这个男人对她不错，对她也言听计从，她便放下心来了。

当我懂事后，知道我不肯跟随父亲进城，于是她偷偷找到父亲，出主意让父亲开荒种菜，父亲对她的离开，恨之入骨，哪里会答应她呢！她生气了，说他想当一辈子的乞丐，就自己当去，如果再对我动粗，她一定要把我带走。父亲怕母亲真的会把我带走，不得不答应了母亲的要求，条件是不能让我知道她的存在。事实上，说是父亲的菜园，可却是母亲偷偷在劳作。

我上学的费用，都是母亲偷偷塞给父亲的。想不到早几天，母亲进城帮父亲卖菜的时候，由于早上雾大，母亲发生了车祸。因为母亲是越南人，而且偷渡而来的，没有户口，更没有身份证，肇事者赔几万元就不了了之，母亲临终前把父亲叫来，说对不起我，那些抚恤金就当我以后的学费。母亲对我无私的爱，让父亲自惭形秽，这次生病，他怕自己时日不多，于是让邻居打电话给我，让我回来，他要亲口告诉我，我的母亲并没有抛弃我……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手记

想到自己在梦中千百遍咒骂的母亲，为了“我”，不远千里再次偷渡来中国，就是为了弥补对“我”那份爱，想到母亲对“近在咫尺”儿子却不敢相认，不禁令人感慨万千。其实，天下母爱都是一样的，愿在天国的母亲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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