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香里忆流年

黄宝兰

在朋友圈看到一张温暖的照片。照片里，朋友捧着一捧黄灿灿的稻谷，一脸浅笑，一脸幸福。隔着屏幕，我仿佛闻到了稻谷散发出来的香味。照片下面还有一首小诗，诗里溢满了快乐，童趣，新奇。

初读，我也被这份纯粹的快乐感染。再读，却有一丝心酸涌上心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不经历播种收割，怎能体会其中的艰辛。

往事历历，仿若昨日。在农村，收获是喜悦的，是丰盈的，也是农人最富足的时光。可那时候，我最怕看到稻谷和小麦，一看到它们就有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经历过，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稻子从播种到收割，每一个环节都很辛苦，但我最怕最后一个环节，那便是稻子脱粒的过程。

父亲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每逢栽种收割的日子，父母亲总是忧心忡忡。父亲在一场事故中伤了身体，一直不能劳累负重，母亲则被内风湿的疼痛折磨得日夜寝食难安，十指全部变形弯曲，走路也不利索。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里，十四五岁的我，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农村还没有收割机，稻子脱粒大多是用脱粒机，也有少数用耕牛拉着石磙来回碾压脱粒的，还有极少数用拖拉机头拉着石磙来回碾压。用牛拉太慢，秋收不等人；用拖拉机头，也只有一两家家里有拖拉机的自己图个方便，而且耗时又耗油。只有脱粒机最受欢迎，又快又好。我们村总共只有几台脱粒机，一台要管好几个队，所以每到收割的季节，人们都是日夜排队等候。

等候脱粒机的过程，不能有半点松懈，上家刚结束，下家就得赶快拿板车车轮来接手，稍慢一点，脱粒机就有可能被自己的下家拉走。脱粒机拉回来，调式好距离，在机脚下打桩固定，摆放好之后，在脱粒机入口旁边并排摆上两张桌子和门板，用来传递需要脱粒的稻子草头。

在脱粒机后面操作的基本都是男人，最要力气的就是把一捆捆扎实的稻子解开，再放到桌子上，借着推力把捆稻子的草腰子抽出来。一家最少都是几十担稻子，在脱粒机入口喂稻子，需要很好的体力和臂力，几十担稻子，靠一个人两只手不停地扒拉进去。脱粒机前面，忙活的大多是女性，辗草，扫尘，捆草头，这些我都做得来。

脱粒机一开，稻谷和稻草都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家园。稻谷像脱弦的剑一样勇往直前，以最美的姿势落地，成塔，稻草是轻盈的，但飞不远，在脱粒机出口处飞舞片刻，便落在地上。出口处负责辗草的两个人每人拿把杨叉守在左右，等稻草落地成堆之后，赶快叉起来用脚踩着碾成圆滚滚的一捆，用脚扒到一边，等捆稻草的人来下草腰子上捆，最后拖走，堆成草垛。

这个环节又累又脏，脱粒的时候，浓烟一样的灰尘，直往嘴巴里、鼻子里、喉咙里钻，偶尔还会有一两粒稻谷像暗器打在脸上。在地里忙活的时候，累了可以歇一下，渴了可以喝一口，脱粒稻子每个环节紧密相连，必须一鼓作气，一气呵成。

快点回去洗个热水澡，是那时候最强烈的愿望，在那样艰苦难熬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便是回到家里有母亲蹒跚着脚步端出来的热菜热饭，还有满满的一盆热水。母亲心疼愧疚的话至今言犹在耳，“唉！我的宝宝真是命苦，都是我这该死的病害了你，要是我有个好身体，怎么会让你吃这样的苦呢？”一向要强的母亲，在家里其实一刻也没闲着，洗衣，做饭，打点菜园，都做得井井有条。

母亲离开了很久，如果不是朋友的一首诗，我都差点忘记自己也曾在母亲的膝下承欢快乐过。这些回忆，即便是流泪，也是一种弥足珍贵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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