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实力散文家2020-35
玄武
晋人。作家,诗人。作品散见多刊。著述多种,2017年新著有诗集《更多事物沉默》、散文集《物书》与《种花去——人文观察:一个自然主义者的笔记》、童诗集《臭蛋说:种月亮》。将出版诗集《夜行》、古诗文集《断铁》、散文集《众神》。
1.自在如小鸟
清晨见一个辞去职务潜心写作的朋友发帖,说布拉格的鸟鸣,四点多就开始。我于是想中国南北方鸟鸣之别。北方清晨能听到的鸟鸣少,麻雀的聒噪盖过一切。偶或有斑鸠咕咕的叫声,然后是鸦科。乌鸦的叫声,像曳一根长长的大棒子划过天空,有时忍不住看天,仿佛怀疑它的叫声把天空划了一道伤。喜鹊的叫声也好不到哪里去。长尾鹊飞动时空灵,发音却也是一口北方方言,又直又愣又冲,像扑上去就是尖嘴巴一叼。
南方的鸟鸣千回百转,委婉得很。奇怪同样一个小舌头,怎地它们弄出那么多娇媚之声。怪不得江南之地吴侬软语,想必万物,果然是相通的。
我见到一只不认识的鸟,黑乎乎的,也不好看。起初它站在路上,见我过来,并不飞走,而是小碎步跑到一棵矮灌木下——它迈小碎步真是帅呆了。速度非常快非常流畅,几乎不见迈腿,不像乌鸦那样一跳一跳。我油然想到戏曲里的花旦舞着长袖,脚在长裙里快快地走,满台上行云流水一般地转。
它站在灌木下等我走过去,然后它还要接着干什么。但是我不走,要看它,拍它。我走近去,它不飞,绕着灌木转圈躲,反正就是不想让我看到它。我加快脚步,像小孩子玩捉人,忽然反方向追它,它扑棱着飞起来了,哈,似乎是叫了一声,像在骂我:
干什么呀你这个人,讨厌不讨厌?
它不飞远,落在枝头偏头看。我不理它,假装看别处。五六分钟时间,它落到地面上。现在是它好奇了:
这个人站在这里不走,它在干什么?
我感觉它在我背后,偏着黑色的小脑袋看我。
它已经安然了,不觉得我的存在是威胁。它在地上行云流水地走动,一点也不用翅膀。我看它挪来挪去,从树荫里站到了阳光下,有车过来的声音,它又往回躲一躲,仍在光中。它是要晒太阳啊。
另一只鸟儿飞来,落在草地里。我走过去,相距五六米。它根本不管我。屁股对着我撅得高高的,一翘一翘。头埋在草里。它吃嫩草,或草籽,或里面的小虫子。
鸟兽屁股对着你,专心做它的事,是完全不戒备的意思。中间它抬头扭过来看了我一下,小眼睛乌黑,阳光下一闪一闪。它唧的叫一声,继续埋头吃。我觉得它是对我说:
耶!好吃着呢。反正你又不吃。
它心目中与我之间的安全距离,大概与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安全距离相仿。我走近到一米多点时,它头也不回哗啦啦飞起来了。我很是赞叹。它飞行的样子,很有一只鹰的气势!
它飞过我头顶,我才清晰地望到它的喙,呈嫩黄色。
虽然它们个头不小,却只是几只当年的雏鸟。它们好奇,单纯,有小孩一样的童心,愿意跟我交流,愿意跟我玩一会儿。那些老鸟就油腻得很了,已经养成许多下意识的习惯,比如提防和机心,比如说假话——假装出表示有某一种需求的叫声,比如匆忙奔波——不会有沉下来望世界的心。老鸟像内心混浊看不出颜色的油腻男女。
2.学狗叫的野鸭子
黄昏时分,水边驯狗的老头。这么冷的天让狗下水叼棒子,如是者三,还挑选人多的地方炫耀。
我承认他狗驯得好,但难以接受他的残忍,和残忍的虚荣。
狗第五次下水时,实在看不下去,我起身离开了。
芦苇边,不小心拍到奇怪场景。这么冷的天,两只野鸭子全然不顾,在冰水中爱爱。
夜晚水边散步,忽然听到小狗的吠叫——低沉,有点沙哑,凶狠,是威胁又是警示。
黑乎乎的不辨,下意识看脚下,恐被咬。我怕小型犬,它们不讲狗理。但没有。初听声音是在水上,望去水面茫茫,不见有可落脚处,于是担心是哪只小狗被淹。
又叫了几声,很近,竟然是在我头顶。我吃惊极了。
抬头,苍黑的空中,有更黑的影子盘旋,望见时已在水面上。难道是它?暗中难识,有鹰翔之态。
水面露出的芦苇断掉的杆之间,有野鸭子的叫声,是在远去。我望不到它们。那叫声也是短促的低沉的嘎嘎声,我能识别出那是在警告同类:“小心,有个两条腿的家伙来了。”
再看空中,那盘旋的鸟儿不见了。纳闷是什么鸟,难道和野鸭一伙?
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那鸟儿又出现了。展开翅膀很大,飞行不快,可知不是鹰类。它又发出一声短促的狗吠,就像小狗看到人离去、危险解除时的吼吼声,音低。然后,它发出了嘎嘎的鸭子鸣叫声!
是的。是一只很大的野鸭,承担夜间警戒任务。鸭中斥候。
野鸭子能发出狗叫声,我生平第一次遇到。
3.一只麻雀,两三只麻雀
一只小麻雀,在栅栏上,与我视线平行稍低,随我步行的方向蹦蹦跳跳。我看它,它是出窝不久的雀,在阴翳的天空下依然黄灿灿,每一根羽毛都新崭崭。
我并不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打量它,它随我步行的方向一蹦一蹦。觉察到我的目光,它害羞了,扑棱着飞起来,却是从我眼前横飞而过,不高于我头顶。它那么傲娇,肚皮下细细的小爪子,在我眼前一晃。距我不过一尺,哈,它几乎是擦我眼皮飞过去。
世界多么生动。我这么一直写下去,是写不完的。我一边写事情一边发生。世界聚汇如海,从笔尖的小隙挤压而出。
能够被世界的生动拥簇,一颗心随时随它荡动,随鸟儿飞舞,随花朵开放,随豹子杀戮,随大狗奔跑,随小童哭笑交加,随老者哀伤,随少女怀春,随义士愤怒,随狐狸眼珠子一转,是我幸福感的重要来源。
两三只麻雀,从我脚下掠起。它们灰黄地翻动着,贴着地面,不高飞,一点向上的势头都没,再落入低低的草丛。我并没有看它们,心里想着什么,还以为是风搅动,卷起了地下去年的落叶。
在时间中,生命的性质会模糊。园柳变鸣禽,落叶变麻雀,我也会站成一棵树,伸开臂膀栖满飞鸟。我也会流成一条河,随意将浑身的水滴溅起。
我认为那些写下来就像刻在石头上的句子,就是最好的文学,无论长短,哪怕只有一句。一句就够,就成立。它们还冒着刻打时微小的崩开的火花。
一句即可以像劈开海水的力量,显露出水底多少年前淹没的城郭,以及淹没的河流——那像人最深处被搅动的、清晰地显露出来的记忆。甚至,会是人的原始记忆,祖辈世代遗传的记忆。
为什么要敷衍成章,弄成期刊上刀子切豆腐一般整齐的一块一块,五千字,八千字,一万字?期刊削足适履,作者稀释成性,由有然矣。多出那一句的,都是废品。是废物。
你会说大家都如此。大家,完全不能代表什么。而且可能相反。这许多年,大家一起做并以大家都这样来安慰自己的愚蠢的事,难道还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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