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白天可以补睡。沈笛喝着这杯茶,看着窗外混沌的夕阳,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睡饱之后,面对这种金黄的颜色,以及这安静的环境,即使身处自己熟悉的家中,她都会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她抱着茶杯,渴望的却是握着亲人的手。是的,她此刻从来没有那么想念他。她需要听到他的声音,闻到他的气息,以确认自己没有从这世界逃跑。
沈笛侧耳留意着门口的方向。当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她就像一只敏捷的猫咪,飞快地扑了过去,以至于门还没打开,她就已经站到了门边。
大维一进门,就被影子一般的沈笛吓了一跳。他并没有把她抱住,他的身体虚弱得不堪一扑,他差点被沈笛压倒在墙边了。
沈笛好不容易才站稳。大维也站稳了,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怎么啦?”沈笛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是那种消化不良的胃气。
沈笛没接话。她觉得莫大的冤屈,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自己的心思,她只是像只猫咪一样,无声地跟在他背后,跟着他把背包和外套挂到书房里,跟着他到书桌前拿起那只ipad,跟着他重新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他打开那只ipad,她也凑过头去看,他的手指熟络地在屏幕上划拉几下,一会儿工夫,蹦出了一张照片。沈笛便呆住了。她看到了自己,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她也看到了大维,他们头碰着头,各自手上举着两只鱼缸,里边的那几条鱼,现在正安闲地游弋在他们右侧的大鱼缸里。这些鱼顿时消灭了沈笛对这张照片的陌生感,这就是那天他们去水世界让老板娘拍的合影。
“我们在这里”。是沈笛那天发的微博。地图上的红点还没消失,花港路。
“什么时候发的?”
“就是那天,堵车的时候。”
大维呼出了一口气。跟刚才那口气的味道一样。沈笛这才意识到大维的情绪不对。
“这张照片差点把我搞死了!”
“为什么?”
“你不是不爱发微博嘛……我太久没进你那里看了。”
紧接着,大维的手划拉划拉几下,又翻出了一条微博,那上边放着两张图,一张就是沈笛那条“我们在这里”的微博截图,另一张呢,也是一张微博截图,放大了看,是大维的一张单人照,内容只有一句:“我在澳洲圣安德鲁大教堂前为此刻抗争的弟兄们祈祷。”两条微博发出的时间,日期一样,前一条显示的是上午的10时37分,后一条显示的是上午的12时03分。
这条署名“跟你丫死磕”的加V博主,截取了沈笛和大维同一天的微博图片,写着:“一个人不能同时趟进同一条河流,知名律师大维却可以同时身处越城和澳洲,缺席林照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到底是"我们在这里"还是"我在这里"?求真相!!”
读完这一段话,沈笛全身如被冰浸,一把将摆在大维膝盖上的ipad夺了过去。
天!短短一天之内,这条微博竟然转发53456,评论有24578条。
沈笛逐条浏览那些评论,越看心里越慌,就像闯下弥天大祸。从那些评论里,她大致知道了“林照案”的基本内容。
那个叫林照的人,因为环境污染问题,带头引发了群体事件,以林照为首的7个维权市民被抓,越城本地律师作了有罪辩护,林照等人一审被判。“林照案”在上半年被公众的质疑声推上了风口浪尖。一个“我笑世界荒唐”的人在评论中这样说:“具备影响力的律师大维也曾写下长微博声援此案,抛出了著名的"九问越城市中级法院"长文,并表示将加入已经自发组成的"林照律师团",此举大大增添了此案翻盘的力度……”4月12日,就是沈笛所称的“越狱之日”,他们在水世界挑选新鱼的那个时间段,十四位全国各地自发组成的“林照律师团”齐聚越城,在政法路上的越城市中级法院,群情愤慨,死磕公权。而这位著名的大维律师,“却在玩瞬间飘移,一忽儿在越城某花鸟市场买鱼,一忽儿远渡澳洲圣安德鲁大教堂”、“他在这里,在那里,就是不在法院里……”网民是这么说的。
沈笛的那只红点标在与法院所在的政法路几乎平行的那条花港路上。那只红点成了大维故意缺席的一个证据。
沈笛觉得血液都停止流动了。评论里全是不堪入耳的斥责、攻击,甚至还有人骂到了自己。
她丢下ipad,寻找着大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沙发。“怎么会这样?怎么办?”她从沙发上跳起,跑到几个房间去找大维,连鞋子都没穿。
大维在厨房里,东翻西看,不知在找什么。沈笛这才记起,还没做饭。那些被切得薄薄的鱼片,还摊在冰块上,还没被放进辣油锅里,几个小时了,它们已经被冻得惨白惨白的。
大维从冰箱里取了罐可乐,又走回客厅。沈笛还是像个影子一样跟着他。“怎么办?事情到底会变成什么样?”沈笛不停地问。
“大体解决了。只能这样了。”大维话音未落,“噗”,可乐罐里冒出了一股清冽的气。
“怎样?”沈笛怀疑大维是在安抚自己。
大维咽下了一大口可乐,眉头条件反射地皱了起来。
沈笛没料到大维会那么平静。平静得让她觉得——害怕。她仔细地看着大维的脸,喝下那口冰冷的可乐,不知道他是爽,还是恼。
“我帮你发了一条微博。”很快,大维打出了一个可乐的嗝。
在沈笛的微博上,在47万粉丝簇拥着的空旷舞台上,这条发于今天15时11分的微博是这样写的:
“致老公@大维的一封信:老公,对不起,我撒谎了!4月12号,你因要事到澳洲,没能陪我去买鱼,我在微博上发了张过去我们一起买鱼的合影,希望你在澳洲能看到,没想到竟有人质疑你有意缺席当日的林照律师团。我为自己一时无聊闯下的祸感到羞愧!”
这条微博转发33467,评论7678。是沈笛有史以来最受关注的一条。
15时11分,沈笛正睡得深沉,也许,还打着如雷的鼾声也不一定,谁知道呢?
“这样,就能解决了?”沈笛一脸茫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大维习惯性走到鱼缸前,看鱼。“谁知道呢?总是会有些搅事的人跑出来死磕,那件去澳洲的要事是什么?甚至会去人肉出那家买鱼的店……不过,水搅浑了,总会好一些。”话说间,大维护朝鱼缸扔进了一勺鱼食,引起了一阵争抢,水底的沉淀物翻卷了起来,一片浑浊,就像马蹄在战场腾起了杀气。
这个夜晚,因为白天睡饱了,沈笛一直没有睡意,当然,还因为她心里不痛快,她没有开口问,但她心里想:他总该对自己解释一下,或者申辩一下。
大维也一直没有想睡的意思,不知道他还在烦恼白天的事,还是烦恼着沈笛的不痛快。
过了不知多久,大维开始动作起来了。如同他们过去每一次生闷气的结局,他把那些痛快的液体,注射进了沈笛的身体,治疗沈笛的不痛快。这样,那些内啡肽汁液饱满地灌满了沈笛的脑子。
结束之后,沈笛心虚地问大维,是因为,因为要去买鱼吗?大维在即将被袭来的睡意冲决之前,咕哝了一句:“这帮人,太不理性了……”
沈笛不再上网看任何消息。她不想知道自己的道歉是否有效。网络上的事,冒一阵热泡,自然就会烟消云散的。她像过去那样,把自己打扮得时髦青春,看上去如同未婚女子,一个人逛街,购物,吃美食,刷卡的时候,她脑子里的内啡肽会活泼地游来游去,就像一群鱼碰到了一勺鱼食。其实,她从大维的烦躁里,隐约知晓了事态的发展。在家的时候,大维总围着那只鱼缸转悠,频率很高,鱼跟着他的身影,游向这边,游向那边,刚开始以为他要发放鱼食,久而久之,发觉受了愚弄,就不再跟随他了。“这该死的鱼缸。我早就说过,不该轻易改变风水的。”
几天后,大维真的去了澳洲。是为了那件“要事”去的吗?谁知道呢?沈笛并没多问。她只是将他七天换洗的衣服整理进行李箱。大维的衣服都是沈笛包办的,外套一律是质地精良的休闲西服,裤子一律是韩版的窄腿裤,袜子一律是矮矮的船袜,刚好没入舒适的鞋子里,走路,脚踝必现,坐着,二郎腿一翘,露出几寸瘦长的小腿来。他被打扮得越发年轻了。每当他那样穿着出门,沈笛就像看到自己满意的作品公布于众。
一个人在家,房子那么大,沈笛有些害怕,她把所有能打开的门窗都锁上了。接完大维那通有两小时时差的电话后,她靠在床上,盯着墙上那张硕大的婚纱照看。两年前,他们在三亚拍婚照的情景她还记得很清楚——那个尽职的摄影师,端着相机,扑到地面朝上拍,据说这样会显得人高大些。他不断指挥沈笛摆造型:“美女,表情不要太夸张,只要傻傻地看着老公就好了……”
她傻傻地看着墙上的大维。
她躺下去了。她不需要在意睡着,更不需要用理性来干预自己的睡着,她放任着自己的意识,直到这些意识逐渐下坠、弥散。
在这张大床的正前方,架着一只摄像头,正对着沈笛的身体。她只想取下这一夜,当作自己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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